6.沒有語言的生活(6)
在朱靈家窗外徘徊的人不只是王家寬一個,他們包括狗子、劉挺梁、老黑以及楊光,當然還包括一些不便公開姓名的人(有的是已經結婚的有的是國家幹部)。***狗子們和朱靈一起長大一起上小學讀初中,他們百分之百地有意或無意地撫摸過朱靈那根粗黑的辮子,狗子說他撫摸那根辮子就像撫摸新學期的課本,就像撫摸他家那隻小雞的絨毛。現在朱靈已剪掉了那根辮子,狗子們面對的是一個待嫁的美麗的姑娘。狗子說我想摸她的臉蛋。
但是在王家寬向朱靈求愛的這年夏天,狗子們意識到他們的失敗。他們開始朝朱家的窗口扔石子、泥巴,在朱家的大門上寫淫穢的句詞,畫凌亂的人體的某些器官。王家寬同樣是一個失敗者,只不過他沒有意識到。
狗子看見王家寬站在朱家高高的屋頂上,頂着烈日為朱大爺蓋瓦。狗子想朱大爺又在剝削那個聾子的勞動力。狗子用手把王家寬從屋頂上招下來,拉着他往老黑家走。王家寬惦記沒有蓋好的屋頂,一邊走一邊回頭求狗子不要添亂。王家寬拚命掙扎,最終還是被狗子推進了老黑家的大門。
狗子問老黑準備好了沒有?老黑說準備好了。狗子於是勒住王家寬的雙手,楊光按下王家寬的頭。王家寬的頭被浸泡進一盆熱水裏,就像一隻即將扒毛的雞浸入熱水裏。王家寬說你們要幹什麼?
王家寬頂着濕漉漉的頭,被狗子和楊光強行按坐在一張木椅上。老黑拿着一把鋒利的剃刀走向木椅,老黑說我們給你剃頭,剃一個光亮光亮的頭,像十五瓦的電燈泡,可以照亮朱家的堂屋和朱靈的房間。王家寬看見狗子和楊光哈哈大笑,他的頭一團一團地落下來。
老黑把王家寬的頭剃了一半,示意狗子和楊光鬆手。王家寬伸手往頭上一摸,摸到半邊頭,王家寬說老黑,求你幫我剃完。老黑搖頭。王家寬說狗子,你幫我剃。狗子拿着剃刀在王家寬的頭上刮,刮出一聲驚叫,王家寬說痛死我了。狗子把剃刀遞給楊光,說你幫他剃。王家寬見楊光嬉皮笑臉地走過來,接過剃刀準備給他剃頭。王家寬害怕他像狗子那樣剃,便從椅子上閃開,奪過楊光手裏的剃刀,衝出老黑家大門,找出一面鏡子。王家寬照着鏡子,自己給自己剃完半個腦袋上的頭。
做完這一切,太陽已經下山了。王家寬頂着鋥亮的腦袋,再次爬上朱家的屋頂蓋瓦。狗子和楊光從朱家門前經過,對着屋頂上的王家寬大聲喊:電燈泡——天都快黑啦,還不收工。王家寬沒有聽到下面的叫喊,但是朱大爺聽得一清二楚。朱大爺從屋頂丟下一塊斷瓦,斷瓦擦着狗子的頭飛過,狗子倉惶而逃。
朱大爺在後半夜被雨淋醒,雨水從沒有蓋好的屋頂漏下來,像黑夜中的潛行者,鑽入朱家那些陰暗的角落。朱大爺擔心的事終於生了,他抬頭望天,天上黑得像鍋底。雨水如天上撲下來的蝗蟲,在他抬頭的一瞬間爬滿他的臉。他聽到屋頂傳來一個聲音:塑料布。聲音在雨水中含混不清,彷彿來自天國。
朱大爺指使全家搜集能夠遮雨擋風的塑料布,遞給屋頂上那個說話的人,所有的手電光聚集在那個人身上。聞風而動的人們,送來各色塑料布,塑料布像衣服上的補丁,被那個人打在屋頂。
雨水被那個人堵住,那個被雨水淋透的人是聾子王家寬。他順着樓梯退下來,被朱大爺拉到火堆邊,很快他的全身冒出熱氣,熱氣如煙,彷彿從他的鼻孔里鑽出來。
王家寬在送塑料布的人群中,現了張復寶。老黑在王家寬頭上很隨便地摸一把,然後用手比畫說張復寶跟朱靈好。王家寬搖搖頭,說我不信。
人群從朱家—一退出,只有王家寬還坐在火堆邊,他想借那堆大火烤乾他的衣褲。他看見朱靈的右眼紅,彷彿剛剛哭過。她的眼皮不停地眨,像是給人某種暗示。
朱靈眨了一會兒眼皮,起身走出家門。王家寬緊跟其後,他聽不到朱靈在說什麼,他以為朱靈在暗示他。朱靈說媽,我剛才遞塑料布時,眼睛裏落進了灰塵,我去找圓圓看看。我的床鋪被雨水淋濕了,我今夜就跟圓圓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