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家,還在(4)
戰爭讓我們經歷了太多的災難,但大人們依然在努力着將生活的一切都恢復到像往常一樣,而我們這些小孩子當然是他們努力的全部原因。我們家族在戰爭前的每個月裏都會舉行一次文藝之夜,由大人們輪流主持。家族中的每個成員都要進行朗誦表演,內容可以是一詩或是書里選取的一個篇章段落。有時候我們也會唱歌,這是特別留給我們小孩的表演任務。這個傳統很棒,可以讓我們的家族永遠保持着和睦與親近,所以在我們所有人都安頓下來以後,這個傳統便又開始進行下去了。
有時,大人們也會在晚上打牌。作為小孩子,包括我、弗克和漢寧,都一致希望威力姨父會贏,因為他總是會把贏得的錢分給我們一些,那對於我們來說可是好大的一筆錢。威力姨父的職業是海上的工程師,戰後則在捕鯨船上工作。我們有他和一些船員們出海的照片,照片上他們的眉毛和鬍鬚上都掛滿了冰霜。他還讓我把照片帶到學校去,向班上的同學們作報告,講述他們在海上的生活。
不過贏牌的通常都是我父親,他的心思縝密,很容易就能推想出哪些牌已經出過了。當他的身體恢復得差不多時,就又開始替鐵路局工作了。不過此時,他在漢堡已經有了固定的辦公地點,完全不需要出差。他一直待在這個職位上,直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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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父親回到家中的四個月後,艾薇的哮喘開始有了明顯的好轉。她和兩個朋友常去位於哈爾堡的一家臨時軍隊醫院看望病人,那是一座一層的、有着圓弧屋頂的尼森式的簡易房屋。艾薇和朋友們在那裏念書給受傷療養的士兵們聽,幫助那些行動不便的士兵們寫信。根據艾薇在日記中的記載,在1947年1月17日那天,她在那裏認識了庫特,一位來自德屬羅馬尼亞斯本伯根區的士兵,他並沒有受傷,但是營養不良的況十分嚴重,需要細心地照護才能康復。
庫特和艾薇很快就墜入了網,直到艾薇在1990年去世,兩人依舊深愛着彼此。艾薇曾經在日記里寫下了那份熱切的渴求、希望找到一份值得付出的愛的願望、找到一個可以廝守一生的男子,艾薇所有的這些願望都實現了。她和庫特兩人在一起非常的快樂。為了能讓庫特加速康復,他被轉移到了位於聖安德亞斯堡那裏的照護之家,但即便如此,艾薇也常常到那兒去探望他。
沒過多久,他們便明白了對彼此的感覺,艾薇的日記里寫道:
我深愛着庫特,我無法想像如果沒有他在身邊我會怎樣。
她在1947年4月寫下了日記的最後一筆:
陽光和快樂終於向我走來。
1947年9月29日,在他們相識一年後,艾薇和庫特決定結婚。那對我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喜事,因為我可以穿上當時我覺得是世界上最漂亮的衣服去當伴娘,而在現在看來,那件洋裝可能會有些奇怪。我們收到了很多從英國和美國寄來的禮物,其中有一些會是布料。媽媽是一位技藝精湛的裁縫,她用那些布料給我做了件白色的緞料上衣,上面還有着美麗的摺飾,不過因為剩下的布料不夠做裙子,所以她便用了淡藍色的緞料。我高興得不得了,穿着新衣服在房間裏快樂地旋轉,時不時的搔弄姿,覺得自己像是站在伸展台上的模特兒。艾薇有一件傳統的白色婚紗禮服,那是母親一位表親的女兒曾經穿過的,稍微做一下修改便完全合身了。
艾薇和庫特舉行婚禮的時候正值美麗的十一月天,那天的氣溫有些偏涼但卻是明亮而晴朗的,我們整個家族的人都前來祝賀艾薇的婚禮。他們先到公證處舉辦婚禮,接着再到教堂接受教父的祝福。之後我們一行人便穿越漢默公園來到餐廳,去享用美味而可口的婚宴。我們舉杯喝了一種德國香檳來祝賀這對幸福的新人,那天甚至連我都獲准喝了一小杯。那是一個充滿歡樂的日子,因為我們和艾薇一樣喜愛庫特,對於這個新的家庭成員的加入我們都感到萬分高興。
漢默公園對街的一間地下室,是艾薇和庫特所擁有的第一間房子,地下室上面的房屋已經被炸彈夷為了平地,通往地下室的門還在,也還有樓梯可以走,四周的牆壁和天花板看來也都安然無恙,然而父親總是擔心上頭的廢墟隨時會崩塌下來砸到他們。只是碰到下雨的時候,他們就得到處擺放水桶和大碗來接住漏下來的雨水。雖然那裏沒有窗戶,但他們還是把那裏裝飾成了一處溫馨的住處,我總愛往那裏跑,裏面還有一間專屬於我的小房間,為此我得意了很久。有一晚我在半睡半醒間向著廁所走去,可是艾薇卻現我正試着爬上五斗櫃,她趕緊抱住我,我記得她輕輕地搖着我說:“娃娃,醒來了,親愛的。”當我們在長途的旅程中聽到防空警報時,艾薇總會這樣把我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