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命的力量在於不順從
龐曉鯤才沒有段向嶼那麼複雜的心理活動,他滿心想的都是別的事。
趁單曉敏不在的功夫,他用段向嶼的手機號完成實名認證,接着給高菁菁發一條打招呼的信息過去。
“餌料下了,等魚咬鉤。”
龐曉鯤舒一口氣,滿心歡喜地繼續吃。
段向嶼回神,不解地看着他:
“你找高菁菁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周穗是她表姐,她得給錢啊,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就算她不給,也得找個能管事的家長吧!”
段向嶼明白過來,無奈嘆氣:
“你工作不忙的話,就去談個戀愛,別跟這事較勁,現在已經不需要家屬簽字了。”
“不行!”
龐曉鯤一想起那袋子錢就肉痛,抓着心口,振振有詞道:
“這錢是我媽替你媽保管,將來留着給你娶媳婦的,它從我手裏溜走算什麼事啊!”
“那就當我娶媳婦用了,我又不會結婚。”
段向嶼一臉淡然,再三叮囑龐曉鯤說:
“別多事,到此為止。”
龐曉鯤還想再說點什麼,恰巧單曉敏下樓來,他又收住聲。
“什麼都不缺,多謝段醫生,龐老師。”
單曉敏認真給兩人道謝。
龐曉鯤笑着擺手:
“你安心住,這裏治安很好,對面就是公安分局,其他事等明天我媽來了再說。好好乾,前途無量。”
龐曉鯤還真不在意這店賺多少錢,要不是門頭是自家的,折騰這點流水都不夠付房租的,可惜他媽就是老頑固,不允許他把店兌出去,勒令他每天都來,不然就鬧着要犯心臟病。
夜色已經晚了,學校周圍的小店九點已經全數關張,門外門頭的霓虹燈光閃成一片。
龐曉鯤煙癮犯了,摸出煙來在門口猛吸。
段向嶼聞不得煙味,等在車尾處,準備等煙味散盡。
沒過多久,文具店的門再次打開,單曉敏出來。
“段醫生,我有話跟您說。”
單曉敏靠近一些,悄聲說:
“周老師的手術費,我一定會想辦法給你的。你放心,我不會用極端的方式。就是可能還得慢一些,但我會還。”
段向嶼有些驚詫於她的機敏,但還是下意識否認: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單曉敏指一下正在車頭前抽煙的龐曉鯤,低聲說:
“我在醫院裏見過他打聽周老師的住院號,我跟蹤他來着,我親眼看到他往周老師的賬戶里存錢。本來就是想知道將來還錢給誰,剛才聽到你們的對話才知道是你...抱歉,我不是故意偷聽,但他聲音太大了。”
再否認下去好像也沒有用,段向嶼輕笑一聲,看着單曉敏說:
“我和周穗的事很複雜,我不打算跟你分享,也不打算讓你背負這個責任。不過如果你能替我保密的話,今天的事我也會保密。”
單曉敏眨眨眼,接著說:
“段醫生,其實我早就見過你,周老師的錢包里有你們倆的合影,是你們都穿着校服的時候。她特別好,你也特別好,你們應該幸福地在一起。”
段向嶼忽然回憶起來,今天傍晚在康復病房見到單曉敏時,她還特意解釋過凃睿不是周穗的男朋友,敢情是基於這方面的考慮。
可她還是太樂觀了,特別好的人不見得就能發展一段特別好的關係,這是未經世事的人對成年世界的幻想。
“你很崇拜周穗?”段向嶼問。
“我們全班都很崇拜周老師。”單曉敏斬釘截鐵地回答。
段向嶼笑笑,看着單曉敏說:
“你想知道周老師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座右銘是什麼嗎?”
單曉敏搖頭。
段向嶼清清嗓子,感覺有些難為情,輕聲說:
“雞蛋從外部打破是食物,從內部打破是生命。生命的力量在於不順從。”
這話,是當年周穗跟他說的。
段向嶼笑她矯情,說從外部打破可以煎着吃,蒸着吃,煮着吃,從內部打破可以拔毛洗凈后清燉辣炒或者滷製,活在食物鏈底端,早晚都是食物,清高個六。
周穗說他粗魯,半個月沒理他,後來逼着他把自己的每本書扉頁上都寫上這句話才消氣。
單曉敏眨眨眼,似乎懂了:“您放心,我以後不犯傻。”
段向嶼不懂得如何教書育人,但單曉敏懂了就好。
用她的座右銘來警示她的學生,也算是替她短暫行使了教育的責任。
只等着周穗康復,把這個責任交託出去,以後就再無瓜葛了,段向嶼想。
***
自從轉到康復科后,周穗再也沒遇見自己在ICU的主管醫生。
康復的日子冗長,無趣,充滿疼痛。
隨着康復進程加快,周穗頭腦愈發清晰,她開始懷疑那位聲音神似段向嶼的男醫生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實際上照顧自己的一直是這個女醫生。
她去ICU看過醫生值班表,也去眼科,骨科和神經外科看過,都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名字。
但是她又不甘心承認自己看錯了,每次閉上眼睛的時候,她總感覺那位男醫生就在身邊陪着她,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他溫暖的大掌。
那種感覺太美好,太引人沉淪了。
抽空一定要去看看精神科,周穗想,春天到了,很容易患上桃花癲的。
出院這天,學校派凃睿過來幫她辦理。
商業險的報銷流程複雜,凃睿和保險顧問兩人忙前忙后,周穗也插不上手,獨自到醫院後門的停車場處吹風。
自由的味道,是花香味的。
“周老師?”身後忽然響起一個陌生的男子聲音。
她循聲回頭,只見一個穿着藏青色輕薄羽絨,頭頂着黑色鴨舌帽,面容憔悴,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直挺挺沖她過來。
“你是?”
“我女兒在哪裏?”
他的眼球佈滿血絲,眼眶上方有幾塊破皮,眼瞼腫着,帶着重傷過後那種特有的淤青,像是出近期被人毆打過。
周穗沒見過這個人,但是聽他說話的口音是逍江的,正好是單曉敏的故鄉。
“你是單富仲?”周穗試探着問。
這個名字她看過好幾次,家訪的時候也打過電話,唯獨人沒見過。
“對,我是單曉敏的爸爸,我找單曉敏!她在哪裏!”
說話間,單富仲給周穗跪下了,哐哐磕頭,幾下額頭都帶上血絲。
“求求你了,周老師,告訴我單曉敏在哪裏吧!我要被人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