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幸福(2)
“嘸,太太,她吃的時候,實在是不換手的好,”奶媽說,還是低聲的,“一換手,她就亂,她心慌都會的。***”
這多可笑!要孩子幹嗎了,要是她老是得讓——不是像一張貴重貴重的琴似的收在盒子裏——另外一個女人抱着?
“喔,我一定得喂!”她說。
氣極了的,奶媽把孩子遞了給她。
“好了,喂完了飯你可再不能逗她。你知道你老逗她,太太,一逗她晚上苦着我!”
喔,皇天!奶媽拿了洗澡布出屋子去了。
“啊,這回兒我逮住了你了,我的小寶貝!”培達說,囡囡靠在她的身上。
她吃得頂高興,撅着她的小嘴等調羹,再來,就甩着小手。有時她含住了不讓調羹回去;有時候,培達剛給兜滿了送過,她那小手這一推就給潑了。
湯吃過了培達轉過去對着壁爐。
“孩子乖——真好孩子!”她說,親着她的熱火火的囡囡。
“我喜歡你,我疼你。”
小培培她真的愛——她腦袋往前沖,露着小頸根,她那精緻極了的小腳趾在火光里透明似的亮——這來她那一陣快活又回來了,她又不知道怎麼才好——不知道拿她怎樣辦。
“太太你的電話。”奶媽說,得勝似的回進房來把她的小培培搶了去。
她飛了下去。哈雷的電話。
“喔,是你,培?聽着。我得遲點兒來。回頭我要個車來儘快趕到,可是你開飯得遲十分鐘——成不成?算數?”
“好,就這樣。喔,哈雷!”
“怎麼了?”221
她有什麼說的?她什麼也沒得說的。她就想跟他糾着一會兒。她總不能憑空叫着:“這天過的多美呀!”
“怎麼回事了?”話筒子裏小聲音在跳響。“沒有事。好了!”培達說,掛上了聽筒,心想這文明比蠢還蠢。
他們約了人來吃飯。那家的——一對好夫妻——他正在經營一個劇場,她專研究佈置家庭;一個年輕人,安迪華倫,他新近印了一小冊的詩,誰都邀他吃飯;還有一個叫珠兒傅敦的,是培達的一個“撿着的”。密斯傅敦做什麼事的,培達不知道。她們在俱樂部里會着,培達一見就愛上了她,那是她的老脾氣——每回碰着漂亮女人帶點兒神秘性的,她就着迷。
頂招人的一點是雖則她們常在一起,也會真正的談過天,培達還是懂不得她。到某一點為止密斯傅敦是異常的,可愛的直爽,但是那某一點總是在那兒,她到那兒就不過去了。再過去有什麼沒有呢?哈雷說沒有。評她無味,“那冷冰冰的勁兒,凡是好看的女人總是那樣,也許她有點兒貧血,神經不靈的”。但是培達不跟他同意,至少現在還不同意。
“這不,她坐着那樣兒,頭側在一邊,微微的笑,就看出她背後有事,哈雷,我一定得知道她究竟有什麼回事。”
“也許是她的胃疼。”哈雷回答說。
他就存心說這樣的話來澆培達的冷水。……“肝凍了,我的乖孩子”,或是“胃氣脹”,或是“腰子病”一類話。說也怪,培達就愛這冷勁兒,她就佩服他這下。
她跑客廳里去生上了火,再把曼麗放得好好的椅墊、榻墊一個一個全給撿在手裏,再往回擲了上去。這來味兒就不同,這間屋子就活了似的。她正要擲回頂末了的一個,她忽然不自禁的抱住了它往胸前緊緊的擠一擠。但這也沒有撲滅她心頭的火氣,更旺了!
客廳外面是走廊,窗子開出去正是花園。那邊靠牆的一頭,有一株高高的瘦瘦的白梨樹,正滿滿的艷艷的開着花;它那意態看得又爽氣、又鎮靜的,衝著頭頂碧勻勻的天。這在培達看來簡直滿是開得飽飽的花,一個骨朵兒、一朵爛的都沒有。地下花壇里的玉簪,紅的紫的,也滿開着,像是靠着黃昏似的。一隻灰色的貓,肚子貼着地,爬過草地去,又一隻黑的,它的影子,在後面跟。
培達看了打了一個寒噤。
“貓這東西偷爬的多難看!”她低哆說著,從窗口轉過身來,在屋子裏來回的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