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打火機(1)
葉延濱
打火機曾是男人的飾物,那是一個時代的象徵,就如同現在的男人都要有隻手機別在腰上。***過去時代的男人是把打火機當作成人玩具玩的。打火機時代,就是工業時代,這個小巧的東西,體現了工業時代的特徵。打火機以汽油為原料,後來改作液化氣,和所有的工業文明一樣,能源第一,而且以石油產品為主。打火機又是小型的機械製成品,先是手動,后是電子點火,基本上是“動力機器”。需要消耗一定的能源,而且是通過機器的機械運動完成工作,這大概就是工業文明的特點——男人身上揣上一隻打火機,在那個年代自然是非常時尚的事。
打火機有各式各樣的,高檔的鑲金鍍銀,便宜的就用手指頭去扳動齒輪,齒輪與火石摩擦,生出火花,點燃注進汽油的棉芯。在二十多年前,我還沒有戒煙時,就喜歡擺弄打火機,啪!一聲響,一根火苗立在眼前,世界變得誘人了。關於打火機,我已記不得那些樣式和用它們點燃了多少根香煙。我記憶最深的有一件事:文化大革命中,當時我在大涼山府西昌讀高中,西昌的武鬥鬧得很厲害,老百姓之間動槍動炮,兩派群眾組織各自將一部分城區佔為據點,並分別洗劫了糧庫、病院、車站、百貨倉庫……百貨倉庫與我的學校一牆之隔,我記得百貨倉庫被洗劫后,我們不能從大街上回學校,便穿過大門洞開無人看守的倉庫回學校。倉庫里一片狼藉,在物資匱乏的年頭,被群眾混亂搶劫后的百貨站,什麼都沒有留下,而在過道上滿地都是散落的打火機,都是街面上兩三塊錢的那種。我十分奇怪,在那個“不許州官點燈,只准群眾放火”的大革命年代,為什麼偏偏打火機沒有人要呢?在那個年頭打火機要算奢侈品,好一點的打火機要幾塊錢,老百姓半個月的飯費,汽油配給,沒有關係難找,打火石也緊缺,說是兩分錢一粒,商店裏就是見不着。所以,抽煙的人有一隻打火機,牛氣得整天握在手上,跟現在握着手機玩的人一樣。給人一支煙,啪地一聲遞上火,那辦起事來,就順多了。
打火機時代以前的男人玩什麼呢?
玩火鐮。我早年在山區馬幫趕馬人身上見過這種火鐮。剽悍的趕馬人的腰上掛一個牛皮小包,包里有兩塊厚鐵片和一些乾草絨。走山路走累了,坐下來,掏出火鐮,兩手擊打,讓火絨冒出青煙,然後塞進煙袋鍋里,吧吧猛吸幾口,臉上便露出英雄氣韻來。其實,火機比火鐮方便實用,但趕馬人偏愛火鐮,我以為,是火鐮與馬幫同屬一種生產方式,而打火機里的汽油味,會勾得趕馬人產生聯想,這種聯想並不讓趕馬人自豪。
玩火捻。用草紙捲成筷子粗細的紙捻,點燃了,不冒明火,一手掂着水煙袋,一手拈着火捻,將那紙捻對着嘴,唿地吹口氣,吹出明火,對着水煙嘴點着煙,手一晃,明火滅了,紙捻依舊拈在手上,於是呼嚕嚕地美美吸上一鍋子煙。這是遺老作派,不怕費事,就見不得那打火機的味兒。
玩火柴。當然火柴不是玩的,也就是老百姓用着方便,真要玩,就成了安徒生筆下的小女孩。安徒生不光是講一個窮姑娘的悲慘故事,還展現一個象徵:對一般老百姓而,希望最容易點燃,也最容易破滅,就像一支火柴。當然,正有了老百姓的容易點燃的希望,才有一代又一代老百姓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勢;不過這希望也是總被吹熄,坐了天下的,又有幾個真做到給百姓許諾的一切?火柴是厲害而又弱小的東西,不能玩!
打火機曾是男人喜愛的玩具,也是人類取用火種的諸種具中最好的一種,只是工業時代的輝煌已成晚霞,資訊時代男人早已找到自己的新寵,不玩它了。打火機還在用,便宜方便的塑料殼火機,用起來方便而卑賤,早退了神光,難怪,今天的男人也沒有火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