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往事如“煙”(2)

2.往事如“煙”(2)

十多年前,我抽得也凶,尤其是寫作中。***我住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寫長篇時,四五個作家擠在一間屋裏,連寫作帶睡覺。我們全抽煙。天天把小屋抽成一片雲海。灰白色厚厚的雲層靜靜地浮在屋子中間。煙民之間全是有福同享。一人有煙大家抽,抽完這人抽那人。全抽完了,就趴在地上找煙頭。湊幾個煙頭,剝出煙絲,撕一條稿紙卷上,又一支煙。可有時晚上躺下來,忽然害怕桌上煙火未熄,犯起了神經質,爬起來查看查看,還不放心。索性把新寫的稿紙拿到枕邊,怕把自己的心血燒掉。

煙民做到這個份兒,後來戒煙的過程必然十分艱難。單用意志遠遠不夠,還得使出各種辦法對付自己。比方,一方面我在面前故意擺一盒煙,用激將法來捶打自己的意志;一方面,在煙癮上來時,又不得不把一支不裝煙絲的空煙斗叼在嘴上。好像在戒奶的孩子的嘴裏塞上一個奶嘴,致使來訪的朋友們哈哈大笑。只有在戒煙的時候,才會感受到煙的厲害。

最厲害的事物是一種看不見的習慣。當你與一種有害的習慣訣別之後,又找不到新的事物並成為一種習慣時,最容易出現的便是返問去。從生活習慣到思想習慣全是如此。這一點也是我在小說《三寸金蓮》中“放足”那部分着意寫的。

如今我已經戒煙十年有餘。屋內煙消雲散,一片清明,空氣里只有觀音竹細密的小葉散出的優雅而高逸的氣息。至於架上的書,歷史的界線更顯分明;凡是黃的書脊,全是我吸煙時代就立在書架上的;此後來者,則一律鮮明奪目,毫無污染。今天,寫作時不再吸煙,思維一樣靈動如水,活潑而光亮。往往看到電視片中出現一位奮筆寫作的作家,一邊皺眉深思,一邊噴雲吐霧,我會啞然失笑。並慶幸自己已然和這種糟糕的樣子永久地告別了。

一個邊兒磨毛的皮煙盒,一個老式的有機玻璃煙嘴,陳放在我的玻璃櫃裏。這是我生命的文物。但在它們成為文物之後,所證實的不僅僅是我做過煙民的履歷,它還會忽然鮮活地把昨天生活中某一個畫面喚醒,就像我上邊描述的那種種的細節和種種的滋味。

去年,我去北歐。在愛爾蘭都都柏林的一個小煙攤前。忽然一個圓形紅色的形象跳到眼中。我馬上認出這是父親半個世紀前常抽的那種英國名牌煙“紅光”。一種十分特別和久違的親切感擁到我的身上。我馬上買了一盒。回津后,在父親祭日那天,用一束淡雅的花襯托着,將它放在父親的墓前。這一瞬竟叫我感到了父親在世一般的音容,很生動,很貼近。這真是奇妙的事!雖然我明明知道這煙曾經有害於父親的身體,在父親活着的時候,我希望徹底撇掉它。但在父親離去后,我為什麼又把它十分珍惜地自萬里之外捧了問來?

我明白了,這煙其實早已經是父親生命的一部分。

從屬於生命的事物,一定會永遠地記憶着生命的內容。特別是在生命消失之後。我這句話是廣義的。

物本無,物皆有,這兩句話中間的道理便是本文深在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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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進酒夢如煙(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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