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章狼和狐的後代(3)

3.第一章狼和狐的後代(3)

倒是那些真正談戀愛的姑娘小夥子沉得住氣。磕牙磨嘴,纏綿綢繆,說不盡的廢話。已經半夜了,鎮外的柳林里冷不丁冒出一串清脆的笑聲,如夜鶯。又戛然而止。大約驀然驚覺,把嘴又捂上了。談戀愛就這樣。但日子久了,也不免做些荒唐事。柳鎮的姑娘未婚先孕的,每年都有幾個。一開始,街上人也說丑,也議論;那姑娘也哭,那小夥子也慌。此類事多了,也就習以為常:“現在的年輕人,不算個事!”彷彿,他們年輕時都極正經,而現在又特別通達、寬容。出了事的姑娘也不再哭,只在暗中找到種禍的小夥子:“都是你!咋辦呀?”小夥子很乾脆:“是我就好。去醫院!”一把掏出二百塊,“給!不夠再拿。”第二天,姑娘就搭車去了縣醫院。別人問起,家裏人說:“去她二姨家啦!”過幾天回來,苗條如初。再保養一些時日,竟越水靈。也怪。原本瘦弱的姑娘,經歷這麼一回,倒會豐滿起來,平添許多柔媚。據說,女子之動人,不在色,而在媚。元稹有句:“華奴歌淅淅,媚子舞卿卿。”斯是也!

可見世上事,得失最難說。

街上還有一種消遣,就是賭博。摸十四張、推骨牌。這些禁絕了多年的玩意兒,近幾年又興盛起來。柳鎮有賭場十來處,以賣瓜子的江老太家的場子最大。江老太孤身一人,院子大且深,再好不過。參加賭博的不僅有老頭、老太,還有年輕人。鄉政府抓了幾次,沒用。也就不抓了。好在輸贏不大,主要為娛樂。據說,現在連鄉政府也有一副骨牌,由民政助理老裴保管着。鄉幹部開完會,或下鄉回來,就喊:“老裴!拿玩意兒來!”“來嘍——!”老裴就顛兒顛兒地捧來了。幾個人一坐,關上門推幾圈。也贏錢。只是贏了錢不許裝腰包,合起來買酒。張羅買酒買菜的事,也多由老裴干。他是個熱心腸。有時錢不夠,他自己還添一點。老婆罵他,高腔大嗓門。他便“噓”一聲:“罵只管罵,高聲怎的?”一指鄉政府圍牆,“外頭人聽見了,什麼影響!”

但賭博場面畢竟小,沒有多少人能參加。而且這事犯法,只能偷偷摸摸干。群眾怕幹部覺,幹部怕群眾知道,心裏總不暢快。說來數去,柳鎮最大最堂皇的娛樂場面,要數黃毛獸的說書場了。

丁字街口,一棵巨柳遮天。樹身稍歪,粗有四圍。干如虯龍。枝如籮篩。樹葉稠得撒土不漏。無論怎樣暴熱的天,人坐在下面仍涼森森的。

這棵巨柳就是柳鎮的柳祖宗。

一百二十多年來,它由一根打狗的柳棍長成參天巨柳,雖歷經滄桑,卻依然保持着旺盛的生機。每年都出許多新枝。人們每年都採下一些來,往各處分栽。柳鎮所有的柳樹,柳林,都是這棵老柳的子子孫孫。

柳祖宗底下,有一家茶館,也是柳鎮資格最老的茶館。五十年代,由一個勞改釋放分子創辦。創辦人就是柳祖宗的栽植者——柳鎮第一個拓荒者的後代。此人名叫黑虎,解放前是蘇、魯、豫、皖四省交界處有名的大土匪。打家劫舍,殺人放火。解放初被抓獲,判了八年徒刑。黑虎感激政府不殺之恩,在勞改隊積極改造,立功減刑,提前釋放。他回到柳鎮,就創辦了這裏第一家茶館,方便四方過路人。這實在是一件功德事。之後,街上又有幾家開辦茶館。從此,柳鎮居民才漸漸養成到茶館沖茶的習慣。

後來,黑虎夫婦相繼去世,茶館就由兒子二錘和媳婦放妮經管。如今,二錘夫妻也都是四十開外的人了。兩口子繼承爹的遺願,開茶館仍以方便鄉鄰為宗旨。過往行人,有錢買茶喝,沒錢白喝茶。丟下碗,抹抹嘴,儘管趕路去。二錘老實巴交,牢記着爹臨死前的話:“爹罪孽重。過去,我攪得……四省交界地……鬼神不安。開這茶館……是為贖罪,方便……四方父老。爹罪大……贖不完了……你接着贖……”二錘就記住了。

倒是他妻子放妮不以為然。她可不像二錘,有什麼罪孽感。放妮甚至不承認公公有罪:“還不是逼的!殺了那麼多人,有幾個好人?”賣茶收錢,天經地義。當然,放妮畢竟善良,真有過路人忘記帶錢,茶水也盡你喝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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