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清寧(X)
江沅撐起傘,在疾風驟雨中飄飄搖搖走到院門口,一開門,正撞見院外濕漉漉的人影。
她怔愣片刻,三步並做兩步跑回屋檐下,攏起傘推開屋門:
“大夫來了!”
……
明欣濾出葯汁,往砂鍋里添些水,把灶下的火燃得旺了些。
檐角的雨滴噼啪落下,給屋子掛上一道水簾。
屋裏。
寧兒呼吸平緩,半睡半醒。
小人兒雖然還沒有退燒,但施過針后,身上已經不那麼燙了。
見明欣端着葯進門,江沅扶起孩子。
小人兒眯着眼睛,無精打采偎在爹爹懷裏,哼哼唧唧不願意吃藥。
明欣耐心哄着,一勺一勺把葯汁喂進孩子口裏。
喂完葯,明欣從江沅手裏抱過寧兒,柔聲安撫。
小人兒很快便在娘親懷裏沉沉睡去。
明欣把孩子放下,拉過被角,仔細為小人兒蓋好被子。
婀娜身影在燭光下顯得愈發溫柔寧靜。
甘弈眼神微黯,把目光轉向別處。
眼前的情景,他曾經想像過很多次。如今看在眼裏,卻只覺得身上和心裏俱都涼得徹底。
“孩子得的是疫症,病情怕是會有反覆。每日要按時服藥再輔以針灸。”
他沉默片刻,提起藥箱:“我先回去了。”
冒着大雨從城中趕過來,他的衣裳、鞋子都濕得透透的,月白色外衫上濺了好些泥點,看上去頗為狼狽。
明欣朝窗外看一眼。
雨勢絲毫未減,彷彿在漆黑夜色里拉起一層厚厚的水幕。
屋檐下,油紙傘倚牆而
立,還在往下滴水。
“外面雨大,明日再走吧。”,她收起葯碗,轉身走出屋子。
江沅看看明欣,又轉頭瞧瞧甘弈。
屋中,燭火搖曳。
寧兒喝過葯,躺在榻上睡得香甜。
甘弈沉默半晌,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孩子的父親……”
“是我。”江沅認真道。
“滾!”甘弈心裏騰起股火,真想拿脈枕拍這人臉上。
許是兩人說話的動靜吵到了孩子,寧兒把小手伸出被衾,嘴裏迷迷糊糊嘟囔着什麼。
“孩子在叫爹爹。”江沅站起身,溜溜達達往外走。
“這裏交給你了。”她回頭瞥一眼甘弈,不無泛酸道:“別以為可以父憑子貴。”
人影消失在門后。
甘弈怔然看着榻上的小人兒。
他和明欣只有過一次。
顛鸞倒鳳,蝕骨銷魂。
他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一晚。
之後,明欣再未讓他碰過,付與他的只有虛情。
許是夢到了什麼,寧兒扯扯唇角,把小手伸出被子。
小人兒粉雕玉琢一般,端的是漂亮可愛。清秀的眉眼像極了明欣,若是仔細看,鼻樑和嘴巴,有他的影子。
是他和明欣的孩兒。
甘弈心中忽而湧起股酸澀。
他想要摸摸孩子,指尖還沒碰到小人兒的臉頰,便又蜷起手遲疑着停下。
有水滴落在額角,寧兒翻了個身,閉着眼睛迷迷糊糊張開小手。
夢中似乎抓了空,孩子皺起眉頭。
……
明欣把灶間收拾乾淨,回屋看孩子。
燭火葳蕤。
就見小人兒
睡得安穩,嘴角微微翹起,像是做了場美夢。
甘弈趴在床邊已經睡著了。
大掌里,安安靜靜躺着一隻小手。
……
疫症雖是兇險,但有大夫衣不解帶,日夜在身邊照料,小人兒恢復的很快。
明欣收拾屋子,寧兒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娘親身後轉悠。
一會兒不小心碰倒竹絲帚,一會兒偷摸伸出小手去戳戳桃漁琴。
明欣無奈,蹲下身子摸摸小人兒的頭髮:
“寧兒乖,去找爹爹玩。”
孩子病了幾日,早就在屋裏頭憋壞了,一聽能讓爹爹帶着出去玩,小人兒高興極了。
“爹爹。”寧兒清脆地喚一聲,飛跑着衝出屋子。
甘弈幾步上前想要迎住孩子,江沅的動作比他快得多。
“來!”江沅一把抱起小人兒,高高舉着打了個飛旋兒。
寧兒咯咯笑起來,嘴角彎上了天。
甘弈:……
“給人當爹的感覺這麼好么?”他斜睨江沅一眼,厭惱道。
“若是不好,你跟我搶什麼?”
江沅一面反唇相譏,一面把孩子又抱緊些。
甘弈:……
“寧兒身子剛好,別在外面玩太久。”明欣叮囑。
“我知道。”江沅揉揉小人兒的頭髮,去屋裏拿了件小衣裳給寧兒披好。
“父子”兩人一陣風兒似的跑出門,路上只留下一串清脆的笑聲。
甘弈朝那對身影看了許久。
他掩上院門,轉身來到屋中。
明欣推開窗,陽光霎時湧入,把屋子照得通亮。
“這幾日謝謝你。”
話說的很客
氣。
甘弈的目光黯淡下來。
他並不想要這一句謝謝。
那是他的孩子。
“寧兒他……我只是……”
嗓子乾澀的要命,甘弈結結巴巴開口,說出的話卻是語無倫次。
窗邊的倩影溫柔寧靜,不聲不響等着聽他講。
甘弈卻無論如何再也說不出話來。
明欣想要怎樣都好。
哪怕只把他當做陌生人,只要能遠遠看着她和寧兒,他便心滿意足了。
若是放在以前,他會將人緊緊抱在懷裏,告訴她自己知錯了,真的錯了。
可如今他已經不敢了。
生怕枝頭的鳳鳥再次展翅飛走,讓他永遠也尋不着。
……
難捱的沉默被院門口一陣刺耳響動打破。
明欣皺眉走出屋子。
院門大喇喇敞開,十幾個男子擠進院子裏,有人手中還拿着棍棒。
見明欣出來,一伙人不懷好意將人上下打量,目光猥瑣露骨。
為首的,正是上回在巷子口遇着的潑皮無賴。
“小美人兒,咱們又見面了。”男子嬉皮笑臉道。
彼時,他們因着調戲明欣,被江沅狠狠教訓了一頓。
回去后,幾人怎麼想怎麼覺得憋氣。
橫行鄉里慣了,哪裏吃過這種暴虧?
是以他們打聽到明欣的住處,特意糾集了一幫人來找場子。
“這裏是私宅,你們就不怕王法么!”
擲地有聲一句,讓為首的潑皮打了個激靈——
他上回是真的被揍怕了。
定睛細看,才發現從屋中走出來的,是個樣貌儒雅俊俏的陌生男子,並不是上
回那青衫少年。
“果然是個小娼婦,”那潑皮口無遮攔,輕浮道:“在外面勾搭野男人,屋裏頭還藏着個姦夫。”
五龍山下地方偏僻,哪有什麼人敢與他們論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