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番——全文終
帝后番——全文終
又是一年落雪時。
雪花漫天,深紅巍峨的宮殿中,已過而立之年的皇后佇立在廊下,望着漫天飛雪,神色漠然,卻又帶着一絲難以言說的悲戚。
太子已在御前行走,着手學習處理政事,能在後宮陪伴母后的時間越來越少;
而寶樂公主,最近則是迷上了宮外的說書,每日都要去聽上兩個時辰。
一兒一女皆已長成,都是恣意張揚的性子,都是她曾經最渴望的模樣。
想及此,沈月瑤早已木然的心忽地多了一絲欣慰,隨手端起一旁的茶盞,剛要品嘗,就被匆匆而來御前的大太監康德海打斷。
康德海形色慌亂,直愣愣的跪在了她跟前,聲音哽咽,“娘娘~”
沈月瑤下意識心裏一緊,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康公公,你也是宮裏的老人了,怎麼遇事還這般沒個穩重。”
康德海眼眶紅了,“娘娘!”
沈月瑤:“出什麼事了?”
“陛下他……”康德海哽咽的聲音回蕩在耳畔。
沈月瑤眼前一陣恍惚。
他?
他出事了?
他如今正值盛年,不過三十幾歲,能出什麼事?
沈月瑤握緊了袖中的手帕,“陛下怎麼了?”
“陛下忽地吐血昏厥過去了,娘娘您去瞧瞧吧。”
沈月瑤眼神一顫,“好,本宮即刻就去。”
就算早不以妻子的身份指望他什麼了,但他畢竟是一國之君,而且是位對百姓對社稷無可挑剔的明君。
無論如何,她是不希望他有事的。
養心殿
太醫院的太醫彙集在此,為龍床上年輕的陛下診脈斷案。
起初為陛下診脈的是如今太醫院年輕一輩中的翹楚劉太醫,但這劉太醫診脈不過片刻,便臉色大變,直至慘白。
眼神慌亂的尋找師傅——也就是太醫院院正柳聞的襄助。
柳聞心中叫苦不迭,這一天還是來了。
餘光瞥見一抹明黃色的身影,太醫們頓時跪作一團。
“皇後娘娘千歲。”
沈月瑤示意眾人免禮,“都起來吧,陛下龍體如何,可有大礙?”
剛負責診脈的劉太醫頓時冷汗直流。
柳聞認命的閉了閉眼,拱手道:“娘娘……”
柳聞雖是臣屬,但因早年曾隨平陽侯夫婦巡查民情,相識一場,自此,帝后便也視其為自己人。
沈月瑤心下疑惑,“柳太醫有話直說。”
柳聞面色猶豫,“恕臣斗膽,煩請娘娘屏退左右。”
沈月瑤便示意康德海帶着宮人們都下去,連帶着太醫院其他幾位太醫也都回去各司其職。
殿內只剩下了沈月瑤、柳聞,以及龍榻上昏迷不醒的帝王。
沈月瑤:“現在可以說了。”
柳聞面色凜然,雙膝下跪,“娘娘,臣有罪,臣不該多年來一直欺瞞娘娘。”
沈月瑤越聽越糊塗了,“柳聞,你把話說清楚,你瞞本宮什麼事了?”
這會功夫,柳聞倒是已經面色如常,繼續道:“娘娘可知,陛下此番為何昏厥?”
沈月瑤:“你別給本宮兜圈子,快說!”
柳聞再無他法,只得將他和陛下之間多年的秘密公之於眾。
“陛下龍體已然虧損甚多。”
沈月瑤冷聲道:“為何虧損?”
柳聞嘴唇翕動,“因為……因為……”
沈月瑤心間忽然湧起一絲恐懼和迷茫,“柳聞!”
柳聞閉了閉眼,“因為陛下長期服用迷情葯的緣故!”
迷情葯。
沈月瑤頓時臉色一白。
柳聞便知皇后誤會了,“娘娘您別多想,陛下不是因為和后妃尋歡作樂服用的此葯,而是……”
“娘娘,事已至此,娘娘心中想必也有了猜測,”
“陛下登基至今,曾兩次迫於朝臣和世家壓力舉國選秀,前後共曾迎十二位秀女入宮,而秀女入宮后,陛下一直雨露均沾,從未偏袒或者格外恩寵過誰。”
“幾乎是規定日子一般,每月寵幸三位嬪妃,只是每次是誰,皆是按照順序,如此循環。”
“而陛下當年,曾在秀女入宮前日,秘密召見微臣,讓臣在陛下寵幸嬪妃的當晚,準時送上一碗葯。”
沈月瑤整個身子都在顫抖,柳聞的話,鞭活了她早已死寂多年的內心,也在那早已是一潭死水一般的血液中激起一絲漣漪。
柳聞跪拜道:“臣言已至此,娘娘定然已經明白緣由。”
“因陛下定力非凡,所以臣所準備的迷情葯需加重藥量才能奏效;那葯本是風塵之地尋歡取樂而用,對身子的虧損不言而喻,臣曾多次勸誡陛下,但陛下一意孤行,臣也無可奈何。”
不知過了多久,沈月瑤才慢慢找回自己的聲音,“……他現在到底什麼情形?”
柳聞:“迷情葯中的蛇床子明面上可以讓人龍精虎壯,實則卻是裡外一起掏空精氣,陛下服藥數年之久,且是葯三分毒,此番昏厥,也正是這個緣故。”
沈月瑤覺得自己出奇的鎮定,“他會有性命之危嗎?如果有的話,還能活幾年?”
柳聞嚇得膝蓋一軟,“……暫,暫無性命之危,只是身子會比同齡人弱一些,且……”
沈月瑤閉了閉眼,“本宮有心理準備,你說吧。”
柳聞:“且陛下以後輕易不可再行房事了。”
沈月瑤眼角一抽。
十分不合時宜的想道,所以這一國之君,已經和太監無異了?
柳聞見皇后臉色不對,想着大概沒人能接受自家夫君不能行事,急忙又道:“當然,若是斷了那葯,好生調養,臣有信心能讓陛下再展雄風。”
沈月瑤面無表情,“行了,你退下吧。”
柳聞慢吞吞的起身,“娘娘,陛下也實在有苦衷,您就……”
沈月瑤一個眼神,柳聞瞬間閉嘴,手腳麻利的收了醫箱退了出去。
殿內一時鴉雀無聲,只剩下了貌合神離多年的夫妻二人,其中一個還是昏厥着、不省人事。
沈月瑤挪着步子來到了龍榻前,時隔多年,再次正眼去看她的丈夫。
瘦了好多,眼底一片烏青。
御前的人怎麼伺候的?
夜裏睡不好嗎?
享齊人之福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為何他還要逼迫自己事先服迷情葯?
為什麼?
到底是為什麼?
似乎是有所感應,龍榻上的男人緩緩睜開眼,待看清床榻側守着的人,先是一怔,而後便心滿意足,笑得像個孩子。
他笑了,沈月瑤卻眼眶一酸掉下了眼淚;
她一哭,男人就慌了,顫着身子就起身,伸手欲替她拭淚,“你,你別哭啊。”
沈月瑤不給他碰,沒好氣推了他一把,如今病弱無力的男人被這一推便又躺了回去。
沈月瑤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床上的男人,“柳聞剛才都告訴我了,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堂堂的九五之尊,聞言臉色青紅交替,“他……他好大的膽子,朕明明說過不許他泄露!”
沈月瑤冷笑連連,厲聲道:“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給我老老實實說!”
咸寧帝下意識往被衾里縮了縮身子,無可奈何只得將多年前的蠢事一五一十交代了個遍。
沈月瑤:“為什麼要那麼做?”
咸寧帝別過臉,頗有些不自在,“……我,我對別的女人……實在提不起興趣。”
“不用這個法子……我就快要瘋了。”
沈月瑤哼了聲,“你倒是挺有本事。”
咸寧帝:“……你不必這麼諷刺我。”
沈月瑤就笑了。
笑得輕鬆又釋懷。
這麼多年,她最耿耿於懷的就是他寵幸別的女子。
她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去想,他對別的女子也會有那般情動不能自已、要起來沒個休止的時候嗎?
如果是那樣,那她這個原配妻子和後宮的那幫嬪妃又有何區別呢?
不得不說嗎,男女之事,真的是給了人太多遐想的空間;
侍寢嬪妃請安時的一個羞怯眼神,一個不堪扶腰的動作,以及脖間的點點紅痕,都會讓她心裏像被針扎一樣。
讓她不由自主的會去想,他和別的女子行床笫之歡的時候會是何種場景。
如此種種,自虐一般,卻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
他們之間的確有了別人,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所以她逼着自己放下,逼着自己不去執着於丈夫的情情愛愛,而是去體恤民生治理後宮,讓自己當得起一國之母。
這麼多年,她已經能做得很好了,甚至於,她已經能面不改色的勸他去探望某位生病抱恙的嬪妃。
她都已經做得很好了!
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讓她知道這些!為什麼又要來擾亂她的心!
咸寧帝卻像是能聽到她的心聲一樣,“……咱們還和以前一樣,安安靜靜的,好好過日子,一切照舊,行嗎?”
沈月瑤木然片刻,點頭答應了,隨即全身癱軟似的,重新坐在了床榻一側。
龍榻之上的帝王猶豫再三,還是試着握住了妻子的手,先是試探性的搭上手指,見人不抵觸,才大着膽子將手全部握住。
“月瑤,這輩子還有幾十年呢,咱們……”
沈月瑤打斷道:好好過。就像你說得,咱們好好過。”
咸寧帝眨了眨眼,有點不太懂妻子話里的好好過是什麼意思。
“那……我能去長秋宮了嗎?”
沈月瑤:“我什麼時候攔着不給你去了嗎?”
“是你真心實意希望我去的那種?”
沈月瑤翻了個白眼,“你愛來不來,腿長在你自己身上。”
話是這麼說,但語氣里的鬆動,誰都感覺得到。
“……月瑤,對不起……”
自從嬪妃入宮,他不知已經對她說過了多少聲對不起;
可她也說不上來,他究竟做錯了什麼。
或許他們誰都沒有錯,只是錯在不該在帝王家奢求一心一意的感情。
帝王基業,自要子孫昌盛,枝繁葉茂,方能江山千秋萬代,屹立不倒。
這是三皇五帝流傳下來的規矩,無人能改,無敢不應。
思及此,她回握住了他的手,溫柔一笑,“你欠我的,這輩子是還不完了,下輩子吧。”
咸寧帝聞言鼻間一酸,紅了眼眶,“好,過完這輩子,咱們還有下輩子。”
“下輩子,我肯定不是皇帝了,我誰都不做了,只做你的丈夫。”
“好不好?”
沈皇后淡淡一笑,“先養好身子吧,這輩子也還長着呢。”
“陵寢還沒修好,你別給百姓增添負擔!”
“孩子們都還小,不能沒有爹。”
“……我,也沒有恨你到那種地步。”
“好好活着,等孩子們各自婚嫁,整個皇宮,我也就能和你說說話了。”
她說的很委婉,但多年的夫妻默契,咸寧帝卻聽懂了。
前塵往事隨風散去,珍惜眼下才是真。
掌握巍巍皇權的帝王幾乎是顫着嗓音,道:“好。”
“我都聽你的。”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生在帝王家,嫁給帝王家;
或許,這已是他們能給彼此的,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