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到了,就是這裏。”阿桂指了指幾步之外的不遠處。
楚昭雲藉著月色打量了一番,估摸着這裏是被廢棄的荒地。
又聽阿桂說:“具體哪個位置我記不清了,我沒到跟前去。”
“阿桂,你就站在你那天躲着的地方,我們三個去站位,你回憶一下大概哪個方向。”
阿桂點了點頭,看見楚昭雲他們往不同方向走去。
仔細回憶了一番,約莫着指了個方向。
楚昭雲在阿桂手指的方向踩了一圈,終於找到了一個土質比其他處要松的地方。
“白澤,你是白盈的家人,我現在要問你,可以驗屍嗎?”
“嗯。”
得了白澤的允許,幾人合力開始挖土。
阿桂膽子再大,到底也是個小孩子,挖到一截手骨時嚇得連連後退。
“連個草席子都沒裹嗎?”白澤雖然沒見過白盈,可到底是和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
眼下看見她的枯骨直接埋在了土裏,連一張草席子都沒有,他心裏發酸。
等把覆土挖了個差不多,屍體的全貌才顯現出來,枯骨帶着腐肉,埋的也是十分潦草。
楚昭雲今晚驗屍也是意料之外的行動,沒帶任何驗屍之物。
甚至連個遮臉的帕子也沒有。
眼下怕有腐害,她也不敢貿然下手。
仔細觀察了一番,原本想判斷死者的年紀,卻意外發現了致命傷。
“你們看。”
楚昭雲指向屍骨的頭顱處,因着皮肉早已腐爛,倒是露出了致命傷。
“死者太陽穴的
位置,有一根銀針。”
“楚姑娘,她是我小妹嗎?”
“死者的年齡在十歲出頭,女性,從這屍身腐爛程度來看,和阿桂看見的拋屍之日是對得上的,她……”
白澤點了點頭打斷了楚昭雲的話,失魂落魄道:“我想去買口棺材。”
“你去,我和昭雲在這裏守着。”段景曜拍了拍白澤的肩膀,知道他心裏不好受。
阿桂心裏也莫名傷感,那年飢荒逃命的路上,她的哥哥把最後的餅子給了她,結果沒撐過三天哥哥就餓死了。
看到白澤現在的神情,她忽然想到了自己的親哥哥。
“我知道有個長生店,晚上也開門,我領你去!”
“阿桂,謝謝你。”
聽見白澤說謝,阿桂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連忙帶着路。
目送白澤和阿桂離去,剩下兩人也不好一直守着屍骨,便走遠了幾步。
也不敢走的太遠,怕有夜裏覓食的動物把屍骨叼走。
夜風靜靜吹。
楚昭雲想起了來時路上白澤問的問題。
除了白沼,恐怕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把白澤叫回來。
不過很快,等天一亮,就知道真相了。
楚昭雲又想到了阿桂,嘆了口氣。
“這世道對阿桂一樣失去了親人的孩子來說,太難了。”
“難?”段景曜問道。
“大人難道覺得阿文阿桂不難嗎?”
段景曜反問:“昭雲覺得什麼是難?”
楚昭雲想了想,認真說道:“每個人對於苦難的感知都不一樣,對長公主這般皇權貴胄
來說,也許一頓膳食不合胃口,就是難。可對於失去了親人的孩子來說,流離失所就是難。”
“失去了親人和家庭,逃到了夔州,除了當乞兒,他們有別的選擇。去扛貨去挑糞,出賣自己的體力,掙幾個銀子買身乾淨衣裳,然後去客棧酒樓當個小二,或者去大戶里當丫鬟小廝,總能溫飽。”
“大人是在說阿文阿桂他們不該當乞兒嗎?”
段景曜搖了搖頭,解釋道:“我沒有評判他們的意思,阿文和阿桂都很聰明,但他們還是孩子,又經歷了離開家鄉失去親人的重大變故,他們不知道如何選擇下一步路是正常的。”
“是啊,迷霧中的人摔了一跤,再站起來就找不到要走的方向了。”
“但還有選擇,就不叫難,只能說是不容易。”
楚昭雲接受了段景曜的解釋,改口說道:“阿文阿桂他們不容易,不過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她突然也生了好奇,問道:“大人呢,現在是容易,不容易,還是難?”
段景曜笑了笑,沒有回答直接回答楚昭雲的問題,而是講起了自己的小時候。
“我是家中幼子,自小父母對我不算嚴厲,哥哥姐姐也都縱着我,那時就想肯定一輩子都會這麼幸福,不像哥哥姐姐那樣有出息也很好,做一個無用的人,只在家中陪着父母就好。”
“大人是何時學武?”
“十三年前。”
“何時進皇城司?”
“三年前。”
段景曜
慶幸現在是黑夜,可以藏起自己眼中的情緒。
十四年前的那天,改變了他的一生,如今想起來也難免心中難過。
他從不後悔自己當時做的決定,他也知道自己現在比幼時想像的自己更厲害,可若時間能夠重來,他寧願不這麼厲害,他寧願做一個無用之人。
而楚昭雲不再問了。
她聽懂了段景曜的言下之意。
不得不走的路,不得不承擔的責任,沒有選擇的無可奈何。
這是難。
可眼下有物可用,有人可依,有處可去,有力自保。
這是容易。
所以讓他說自己難不難,是個又矯情又無法回答的問題。
聽了段景曜一席話,忽然之間,楚昭雲覺得自己離他很遠。
明明這人就在她身側站着,明明兩人已經是朋友。
可楚昭雲忽然就覺得,其實兩人的心離得很遠。
自從認識以來,段景曜在她眼中,是個不畏權勢、善良正直、面冷心熱的人。
但方才那番話,讓她知道了自己了解的,只是他的一面而已。
不深究,有所保留,也許才是朋友間最舒服的相處方式。
楚昭雲有些恍惚,她跟段景曜一起合作了很多次,自認為合作中的點點滴滴都是段景曜真實的一面,可就算如此,她也不了解他。
更何況是剛認識的程輕瀾呢?
程輕瀾對她來說不一樣,是要以後一起過日子的人。
可她真的了解程輕瀾嗎?
……
兩人沉默地望着夜空中的星。
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直到白澤用軲轆車拉着一口棺材回來的時候,兩人才想起了身邊之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