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紅肚兜(4)
我真羨慕那狗哇!
可我無法變成狗。我也無法跟媽媽要錢,我知道媽媽沒錢。到了我長大成人的年齡再跟媽媽要錢是沒有資格的。
我應該學會掙錢了,不是嗎?
現在,我的當務之急是找一份工作,我要自己養活自己,然後再考慮養活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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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跑了許多單位,可最終也沒找到工作。我現,許多招聘啟示不過是一個虛設的晃子而已,真正落實下來,那需要一定的人際關係,一定的後台靠山,而在這座城市,媽媽是我唯一的後台,可她早已經被社會廢了。
閑在家裏無事做的時候,我就偷偷打量媽媽鎖着的皮箱,外婆那本相冊的神秘就像一層雲霧,時刻籠罩在我的心上,我也時刻準備撥開雲霧,見到太陽。但我總是沒有興風作浪的機會,我只好在悠閑的時候,或者媽媽不在房間的時候,認真審視和打量外婆的一些遺物,從這零零星星的遺物中現外婆的人生和歷史。
我外婆生於清末民初,是一個官宦家的女兒,後來時事生動蕩,家破人亡,我外婆被奶媽帶到了鄉下,開始了另一種生活。外婆生來容貌嬌媚,一雙杏眼,一張櫻桃小嘴,伶牙俐齒,裹一雙標準的三寸金蓮小腳。在奶媽的調理下,她會織布繡花,能用精細的繡花針和各式各樣的綵線刺出五彩斑斕的圖案,花啊鳥啊風啊水啊,活靈活現的生靈,在她的手指下展示着頑強的生命。
現在我知道,人們把會刺繡的女人叫女紅,女紅就是繡花女的學名。我外婆是否被人稱過女紅,沒有人去考證。但她刺繡手藝的精湛卻超出了鄉村一般繡花女的水平。我有一個黑色的小枕頭,枕頭兩邊的枕朵就是我外婆繡的,那是一支梅花,兩隻喜鵲,喜鵲登梅的構圖,在民間廣為流行,這是一幅吉祥如意圖。據有關資料介紹,梅,花似杏,甚香,杏遠不及。老乾如杏,嫩條綠色,葉似杏,有長尖,樹最耐久,澆以塘水則茂,忌肥水,種類不一。有詩曰:\"三月東風吹雪消,湖光山色翠如澆。一聲羌管無人見,無數梅花落野橋。\"
喜鵲往往是喜慶之鳥,吉祥之鳥。
我小小的時候,常常聽媽媽對着喜鵲喊:\"喜鵲叫喳喳,新媳婦來到我們家。\"
我喜歡喜鵲,也喜歡梅花。更喜歡外婆親手為我刺繡的枕朵,有時候我看着枕朵上的喜鵲,我怕它們飛起來,跟白雲一樣飛走。它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是外婆賜給的,外婆把自己身上的血肉縫在了它的身上。
喜鵲飛了,喜鵲真的飛了。
外婆離開這個世界以後,枕朵上的喜鵲也漸漸模糊起來,我知道它們隨着外婆的靈魂飛走了。
我最喜歡端詳的是外婆遺物中那雙三寸繡鞋,鞋子不足男人的半個手掌大,那雙秀氣的小腳放在男人的掌心就像一件精雕細刻的工藝品。在外婆生活的那個年代,纏足是每家女兒的必須。男人的審美只盯住女人的纖足,洞房花燭夜的興奮點不在女人的容貌而在女人的三寸金蓮上。我曾經聽媽媽講過外婆纏足的經歷,那是十天半月的火燒火燎,是痛得滿床打滾的哀嚎,是膿血汩汩的涌流,是神經在骨骼間的壞死。所有的疼痛都挨過以後,才有這三寸金蓮的定型。
我無意間在史料上現了纏足的起源,它就起源於這座城市,那個寫過\"一江春水向東流\"的南唐後主李煜,有一天在河上遊玩現了窅娘,這個嬌柔的女人正在河上吹笛,悠美的笛聲吸引了李煜,李煜便將她招進宮來,但帝王的妃子太多,窅娘無法長時間吸引李煜,空擲大好年華的窅娘就在李煜的生日那天,將自己的腳纏裹得小小的,在金碧輝煌的蓮花座上跳舞,她的舞姿優美,但更優美的是她那雙三寸金蓮,將李煜的心一下子就捏緊了。從此,天下的女人為討得男人的歡心,都跟着這個叫窅娘的女人痛苦起來了,她們三歲的時候就必須把自己一雙健康的腳掌裹成三寸金蓮,留待青春妙齡的時候供男人挑選和把玩。那時的女人只有一個作用,性的作用,生育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