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十六黑暗之光(5)
“不錯,過年期間北京應該比較清靜啊,外地人都走了。”
“對了,你知道嗎,昨天晚上兩點剛過家裏來了三個人,四點的樣子才走的。”少波說。
朱晟把這句話玩味了很久。
那兩個小時裏,他正熟睡,也許手臂有些微微麻,也許在做夢,也許房間的某個角落一堆灰塵悄然坍塌了,變成更細碎的塵埃。那三個深夜的訪客一定看見了他堆在客廳的雜物和貼在牆上的那些電影海報,他們沒有喧嘩,沒有驚醒隔壁熟睡的人,走的時候,也沒有遺漏什麼,沒有留下任何顯而易見的痕迹。朱晟越想越激動,覺得這橋段最適合生在偵探小說里,或者什麼奇幻故事的系列,它像是某個大計劃隱秘的一環,像某段人生的一把解謎的鑰匙,像一個作者內心的傷處,別有用心的設計,只想讓某個特定的讀者讀出隱藏的含義。僅靠想像它已經超越了模糊的生活,它的畫面和聲音變得如此的清晰,它就快要霸佔了真理的山頭,打破這寧靜的安詳的平凡和普通。
少波去火車站送靜妤回家,夜深了之後,朱晟正坐在家中的客廳沉思。沒有意外的訪客,也沒有光影斑駁的夢。他已經很自然地把這裏稱為家,即便這裏暖氣似乎不太足,多少還有些涼意。廚房裏老舊的冰箱開始製冷,聲音很明顯,是那種持續不斷的電流的嗡嗡聲。朱晟在想,別處的生活,別處的人生,是怎樣呢?
一出機場,朱晟就看見了在此等待他的媽媽爸爸。他快步走上去擁抱了媽媽,似乎這一次重聚已經間隔了太久太久。一路上,朱晟跟他們講了許多以前在電話里說不清楚的見聞和感觸,講了他工作中的得失,講他遇見的形形色色的人。進了市區,車速放緩,朱晟打開車窗,如饑似渴地接納着家鄉的夜色。天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空氣中突然吹來了一股濕潤的包含着孜然香味的涼氣,街上的人很多,在橘色的路燈的映襯下,好似戴着那絲絨般稠密的冬雨織成的面紗。
“爸爸,王總給你把錢打回來了吧?”朱晟問。
“打回來了,折騰。”朱父的聲音里有些無奈。
“我就說嘛。還是自己爭取的好。”
“那你現在工作感覺如何嗎?”
“感覺……挺累的。但是,我挺感激我現在的工作的。不過當然不是因為那點兒可憐的工資……”
“那因為啥呢?”媽媽問。
“我現在還說不清楚。主要是因為我現在做的客戶。這家車企正在試圖改變,這個過程很複雜,有好多好多不同的人都會被納入其中。我也是其中一員。其實,本來這個事也挺簡單的,它是我們的客戶,給我們錢,我們幹活。但其實這大半年過去了,我把我自己投入進去后,又覺得不僅僅是這樣的。我現在覺得,它的改變也正在影響我的改變。”
“說的啥子哦,聽不懂喃。”媽媽笑着說。
朱父也輕輕笑了,他沒有表態,朱晟默認為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哎,反正我現在還說不清楚啦。”
又過了一會兒,朱晟似乎稍微理清了一些思路。
“或者這麼說吧。我現在做的,包括如果我繼續在公關行業做下去的話,我是可以幫助企業客戶來改變它們的公共形象、品牌價值和銷量的。我想,我可以在這個行業里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位置。但是,這並不是我想要的融入這個社會的方式。”
朱晟費力地解釋着……
“你還是想做電影哇。”知子莫如母。
“是,今年我已經錯過了很多機會了,再不抓住,以後就沒人找我了。”
他忽然看清了自己迫切期待的改變究竟為何。
“對,我要辭職。”
“辭職?然後做啥呢?未必搞電影是說搞就搞的?”朱父質問道。
“肯定不是啊。我想先從寫入手。”
“但是,考研成績還沒下來,要不等成績出了再說?”媽媽問。
“不能等了!”朱晟忽然一下變得非常堅決,“我覺得畢業時候的選擇太倉促了,我有些隨波逐流的就被推了上來。而且我也不打算再把我的創造力和想法扔到工作裏面了。爸爸,你肯定懂的,打工就是耗費青春給老闆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