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翠玉明珠
鄭鴛兒下了馬車第一件事便是環顧四周。
很快,她發現自己身處桂花村山上的莊子裏,才悄悄鬆了口氣。
順着山路往下走就是桂花村,她還有機會見到夫君和兒子。
只要還能見到家人,總能想到其他出路。
扶着李玄下了馬車,她想放下手,卻被李玄死死攥住。
李玄輕輕瞥了她一眼,她不再掙扎,乖乖地任由李玄牽着她往莊子裏去。
“這座別院是昨日匆匆收拾出來的,此前廢棄不少年,傢具都爛得差不多了。”李玄一邊走一邊說。
聲音很輕,聽起來是喃喃自語,但鄭鴛兒知道他在朝她說。
這是李玄的習慣,小時候他眼盲,沒人說話,總是輕聲喃喃。
一開始鄭鴛兒也不敢接話,時間久了,鄭鴛兒試着跟他搭上一兩句,發現李玄其實就等着別人跟他搭話呢。
只是他性格彆扭,不會主動提出來罷了。
鄭鴛兒便應和道:“奴才明日便去縣裏置辦些傢具,奴才記得主子喜歡檀木的。”
李玄目光掃過來:“何必麻煩,你那野男人不就是木匠嗎?”
“不如就讓他來莊子裏打傢具,也算你幫他引薦的活計,爺放心。”
鄭鴛兒沉默了。
這話既羞辱了鄭央,又羞辱了鄭鴛兒。
鄭鴛兒很想說,鄭央才不是野男人,他們兩個是明媒正娶、三茶六禮拜了天地的正經婚配。
真要說是野男人,李玄才是。
可鄭鴛兒再怎麼腹誹,心裏到底也擔心李玄真的讓鄭央來做工。
很不像話,但李玄才不會管這麼多。
半晌,李玄忽而輕笑:“逗你的,當真了?”
“……”
鄭鴛兒很想指着李玄的鼻子狠狠罵一頓。
他很擅長耍人,尤其在這種居高臨下的位置時。
他動一動嘴皮子,就能唬得人心都跳出來。
“行了,進去瞧瞧吧,給你收拾出來了一間院子。”
山上的別院並不大,當年的員外郎家中人口稀少、甚至前些年絕了戶,這個莊子也就沒往大了建。
好處是如今收拾起來方便,一晚上就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院子沒什麼稀奇的,李玄牽着鄭鴛兒走進屋裏,一進屋右拐就是一扇翡翠屏風,上刻綠水青山,飛雁成行。
轉過屏風拐進去,床上的被褥枕頭、一旁的小几上的銅製香爐、香爐旁擺着的妝匣。
沒有一樣是屬於這裏的,都是從州中運來的。
看來李玄要比她想的還要自信,確信一定會找到她,連東西都替她提前準備好了。
李玄沒說話,拉着她的手坐在羅漢榻小几旁,打開妝匣,翠羽明珠頃刻泄出光華奪目。
李玄拿起一支上好玉雕的梅花玉金簪,上面的梅花連花蕊絲都雕得栩栩如生。
李玄拿着簪子往鄭鴛兒頭上比畫著。
“這是我前些年得的寶貝,連母親都不曾送,一直留着。”
鄭鴛兒卻聽進去了另一番信息。
李玄出生就沒了姨娘,他說的母親,恐怕是曾經的忠勇侯夫人了。
李玄如今世襲忠勇侯,曾經的侯夫人成了老夫人,自然也成了李玄的“母親”。
鄭鴛兒思忖着,兩人的關係應當不會太好。
畢竟當年李玄受欺負的時候,老夫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沒看到。有幾次求到老夫人頭上了,老夫人也只是做做樣子、對另外幾個小少爺口頭教育一番。
李玄眼疾治癒、準備奪爵時都已經二十多歲,必不可能真把老夫人當成母親。
不過由此也可見得,老夫人在李玄爭爵位時還是幫了些忙的,不然也不可能坐穩老夫人的位置。
鄭鴛兒在侯府待了七年,對老夫人有些了解。
老夫人向來看不起鄭鴛兒這類下等人。
從前侯府里若是有少爺寵幸了某個丫鬟,頂多給幾個賞錢、兩件好衣服,想要抬成妾?那是萬萬不能的。
所以若是李玄還想跟老夫人維持着表面和睦關係,就不會觸老夫人的逆鱗,把她光明正大地帶回去。
想到這兒,鄭鴛兒心中升起一絲希望。
李玄最好是把她放在這個莊子裏,只當她是個外室就好。
只要還在這裏,她就還能找機會遠遠地看一眼兒子。
若是情況再壞一些,李玄不留下她,一定要帶她回州中,大概也不會帶她進侯府的。
到時候她依舊在府外做個外室。
光彩不光彩的她已經不在乎了,她能存些錢財送來給鄭央、讓鄭央好好教養元禮長大,這就是她身為娘親唯一能做的了。
鄭鴛兒不是沒有脾氣沒有自尊。無論曾經一起當差的下人還是如今村裏的鄰里都知道,她最是個體面人。
可想到兒子,想到鄭央。
鄭鴛兒覺得自己的體面也不重要了。
“你喜歡嗎?”李玄突然問道。
鄭鴛兒摸了摸發上的簪子,微微一笑:“喜歡。”
李玄身為侯爺,總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裏。
總有一天,他要回州府。
鄭鴛兒只要順着他、哄過他這一陣子就好。
鄭鴛兒心裏勸解自己,又聽李玄說道:“這些都是爺曾許諾過你的。”
“爺說過,會一輩子對你好。”
可惜鄭鴛兒沒有等到李玄奪得爵位那一天就逃走了。
“爺得到這些寶貝的時候就總想着,若是你還在爺身邊該有多好。”
李玄說這話時,一直盯着她。
不知是想看到鄭鴛兒有愧色、還是惶恐、亦或是開心?
鄭鴛兒卻笑道:“奴才哪裏配得上這種好東西。”
李玄收回視線,說不上對她的反應是失望還是不滿。
“爺說你配,你就配得。”
李玄嘴上說著,手中卻將妝匣重重合上。
這裏的東西沒有一樣寶貝不是他精心挑選出來的。
來的路上他都想好了,要一件件拿出來,給鄭鴛兒講這每一樣的來歷,讓她知道自己有多用心。
可他現在看到鄭鴛兒這個反應,卻覺得自己一路的歡喜都是白費。
他心裏有些氣悶。
不知道是氣鄭鴛兒沒有給他想看到的反應,還是氣自己看輕了鄭鴛兒。
鄭鴛兒從來不喜歡這些東西、也從來不把這些東西看在眼裏。
他準備個什麼勁兒?
在侯府準備這些東西的時候,那一個個下人眼睛都發直,可偏偏到了鄭鴛兒眼裏,彷彿還沒有門口的野草有看頭。
不知道又聯想到了什麼,李玄心裏那股火越來越大。
他猛地拉過鄭鴛兒的手腕,眼裏彷彿也燃着一團火,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看穿她的靈魂一般。
“不喜歡就不必勉強,裝的笑模樣給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