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君向瀟湘(十五)
“我知道你的心結在何處。”過了不知多久,景王又道,“去,將藍夢生帶來吧。”
見父親料事如神,蕭扶光忙不迭便要去讓人帶藍夢生。
不過臨出門之前景王又叫住了她。
“廷玉也來了?讓他進來吧。”
蕭扶光點頭說是,出去將司馬廷玉喊了來。
司馬廷玉進來后便看到景王倚在榻上,面上雖還有一絲病容,但氣色已經大好,能看得出病中的這段長久時日的確被照料得很好。
只是說不出為什麼,他總覺得景王看向他的眼神中有那麼一點兒似有若無的審視和敵意…
司馬廷玉跪在床前朝景王磕了個頭,再抬頭細看時景王依然是那副平靜溫和的面容。
“廷玉辛苦了。”景王客套罷,扭頭驅趕蕭扶光,“阿扶,爹爹要同廷玉說兩句話,你出去吧。”
蕭扶光本想問有什麼話她不能留下來聽,他與司馬廷玉難道還有什麼悄悄話可說不成?可聽到父親清了清嗓子,便忙說好,隨後轉身出了門,去打發賀麟去宮中找蕭夢生了。
景王看着眼前的人,想起混沌中小冬瓜說的那些話來,二人還未成婚便做了荒唐事。自己的女兒雖是個有主意的,但她一個女兒家總不至於對司馬廷玉用強吧?定是這廝引誘她。
於是景王怎麼看這准女婿怎麼不順眼。
司馬廷玉自進來后便覺頭頂似有一根冰錐,而那冰錐化了一些,冰涼的水滴滴答答從他後頸一路蔓延到整個脊背,叫人遍體發寒。
良久后,他才聽到景王緩緩開口:“廷玉這陣子辛苦,阿扶得虧有你照料。”
司馬廷玉自然不敢居功。
可不等他張口,便又聽景王道:“但有一件事,需得有人去辦。孤思來想去,無人比你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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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景王蘇醒,還要召見自己,蕭夢生從聽到消息的那一刻雙腿便開始打顫。
好奇怪,明明沒有幹壞事,怎麼這腿就是抖個不停呢?
好個氣派的定合街,與銅駝街有何兩樣?可蕭夢生心中忐忑,觀賞也沒了心情。
自己是先帝流落在外的長子之子,攝政王總不會殺了他為光獻郡主鋪路吧?
想起有這個可能,蕭夢生就嚇得一哆嗦。
進了景王寢居,蕭夢生眼也不敢抬,直接衝著一截灰色衣擺跪了下來。
不等他磕頭,頭頂上便傳來道清亮的中性聲音:“磕錯啦磕錯啦!這可折了奴婢的壽啦!”
蕭夢生一抬頭,見原來是小冬瓜。
小冬瓜往一邊閃身,露出身後坐卧在床頭的人——那是個看起來凜然卻不失風度的男子,面容蒼白然而精神頭卻很不錯。他穿着月白中衣,鬆散的衣襟口微微閃着金光,整個人像是尊精緻的白瓷。他有一雙像是聚集了冬夜所有星辰的眼睛,深邃而富神光,這雙眼睛若再添進兩分純真狡黠,便與光獻郡主有八分相像。想來他應是景王無疑了。
蕭夢生被他看得有些窒息,還未開口,卻見他笑了。
“你與你的父親很像。”他這樣道。
蕭夢生下意識開口:“您…殿下見過我爹嗎?”
景王一個眼神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蕭夢生和蕭扶光。
“孤不曾見過他本人,但聽說過他。”景王慢條斯理道,“曾幾何時,孤也有過嫉妒之心,先帝便同孤講起你的父親——其實先帝曾去看過他,那時正值春夏,連續數年收成不好,只他一人在田間勞作。先帝沒有與他相認,卻讓人高價收了那一季稻米…先帝本不打算相助,只是心軟,到底還是不忍。”
蕭扶光一回頭,便見蕭夢生嘴唇微顫。
他深呼吸幾口氣後站起身,大聲問道:“他既然來過,為何…為何不…”
為何不認回他的父親呢。
蕭扶光也十分好奇。
“你祖母…她是個覷覷眼兒吧?”景王卻如此問道。
蕭夢生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同自己的父親有何聯繫。
“覷覷眼兒,這病得的人不多,常見伏案念書的書生和夜裏做針線活的女子。他們用累了眼睛不得休息,久了看遠處便看得不大清楚,為了能看清楚些,只能抬起下巴眯着眼看,就像在覷人,所以我們也叫‘覷覷眼兒’。”景王笑道,“你祖母眯着眼看先帝,那會兒先帝年輕氣盛,以為你祖母瞧不起他,這才結下一段緣。”
蕭夢生說是。
景王又道:“孤已點明了緣由,給你個開口說話的機會。”
蕭夢生思索了一會兒后說:“我先前也想同阿扶說來着,那會兒她忙着呢,不聽我說話。即便殿下不給機會,我也總要說的。”
蕭扶光有些不明所以,扭頭看蕭夢生,見他看着自己鄭重道:“你還記得我要同你說一件重要的事嗎?”
“記得。”她點頭。
“我祖母是個覷覷眼兒,我一早就說過。之前我就在想,金爵釵既然是先帝要送你的,那為什麼會在我祖母身上呢?阿九為什麼說是祖母害了他呢?後來我想明白了。”蕭夢生道,“祖母是覷覷眼兒,看不清楚東西,那天是晚上,又下了雨,她更加看不清了。她同先帝談話之後,先帝打發她離開,她誤取了金爵釵。山院的人知道金爵釵貴重無比,所以先帝尋不見金爵釵以為是山院內有人偷盜,阿九並未盜釵,擔心自己身份暴露而下山,撞見我和祖母后便以為是祖母故意偷盜,因此而害了他。”
蕭扶光又是一驚——沒想到金爵釵出現在蕭夢生的祖母身上,竟是這樣令人啼笑皆非的原因。
不過這也好解釋為何蕭寰與蕭夢生二人所聽聞關於金爵釵的傳聞會不一致——因為蕭寰是聽宮人所言,蕭夢生則是聽藍婆所言,藍婆卻是道聽途說拼湊而來。金爵釵本就與儲君之位無關,傳言紛紛何其多,自然是同中有異。而藍婆要求蕭夢生走投無路時便拿金爵釵來尋景王,因她知道先帝屬意的一直都是景王父女,無論有沒有金爵釵都撼動不了景王父女的地位,而金爵釵或可能在重要關頭救自己孫兒一命。
蕭扶光快要氣笑了——如今自己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說藍婆才好。
“你也不用為你的父親鳴不平。先嫡后長,令尊連前三都排不進。若非先帝有意袒護,就你們那小山村一早就被官府剿空,斷斷不會任由其變為遠近聞名的響馬寨。”景王對蕭夢生道,“做人要知足,你們從未見過太后,不知她手段,孤學她五分便能制衡內閣六部,若當年被她知曉,你的祖母和你的父親怕是要屍骨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