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楊柳東風(八)
在眾人看來,小閣老是真不容易。頂着別人的名頭頂了兩年,親身考的功名全不是自己的,還眼睜睜地看着郡主給自己哭喪…一般人哪裏能忍得?早恨不得夜半潛入王府訴衷腸了。
可見小閣老既能忍,又是個狠心的人,他必能成大事。
司馬廷玉撣了撣前襟,同蕭扶光對視一眼後點了點頭,端坐道:“司馬廷玉早年因父蔭入閣,我父子二人蒙殿下不棄,在內閣呆了有些年頭。陛下深居萬清福地,閣部總務牽涉六部,繁重冗雜,我心性執拗,大小事務一經手,總要做到底,儘可能善了。於是蒙諸位不棄,抬舉喚一聲‘小閣老’——我本想一人前來,郡主卻說要做個了斷,於是我二人認為擇日不如撞日,今日就來同檀大人算算這筆賬。
我扮做司馬煉是不得已而為之,此事說來話長,還要從兩年前說起。我同郡主是殿下與閣老自小訂下的親,兩年前入秋後,我同郡主婚期在即,因有要事離京去辦,待下過聘后便啟程。原想着能在婚期前回京,不料來時遇險,險些折去性命——我曾打過一柄腕刀藏於袖中,一個下屬善鑄刃,借了我腕刀去。然而就在路過伏龍嶺時,天降暴雨以致山中滑坡,以致那場驚天噩耗傳回京中。”
說到此處,司馬廷玉還得空看了蕭扶光一眼。
那場謀殺亦有宇文渡參與其中,而她最終還是放走了宇文渡。蕭扶
光知道司馬廷玉的眼風是什麼意思,不免有些心虛。
“實則此前有位身份尊崇的長輩多年未回京,實在想念故鄉。只是他有不得已的緣由,不能入城,便央我將他帶到一處山頂俯瞰帝京。後來我與長輩分別後打算獨自進京,卻誤打誤撞入了山中陣法,偶遇秦仙媛。彼時秦仙媛雖形容瘋癲,若有人求醫問葯,看相占卜,她皆能應對得來。可見她是喪夫之痛入髓,並非是真的瘋魔。”
檀沐庭冷冷一笑:“她若不是真瘋,做什麼要你當她的夫君?你也是,放着光獻郡主不要,去同一山野來的村婦做夫妻?依我看,不僅她瘋,連你也瘋了。”
司馬廷玉淡淡仰頭,玉白的脖頸下喉結突出,兩抹紅痕似有若無。
檀沐庭停下指尖動作,面上一直掛着的笑容卻是漸淡了。
“兩年前那日,我並未在伏龍嶺夾道,而是在山頂目睹有人借暴雨滑坡推落巨石,將我的人全部碾死,尤其是借我腕刀的那位,死狀凄慘,實在可憐可惜。不過,也正因當初那位長輩有先見之明,我才得以僥倖逃生。”司馬廷玉盯着他的眼睛,字句慢聲道,“司馬廷玉雖行事驕恣,但一向秉公辦事,誰想要我死,我心中清清楚楚。可我那時實在不明白,為何有人要在回京路上埋伏。我也想過是否是因我父子二人與殿下過從甚密,擋了誰的道,但後來我便想通了——他只是
不想我娶阿扶罷了。檀大人,你說是吧?”
眾人裹着夾襖一動未動,心中皆掀起一片驚濤駭浪——聽小閣老所言,有人當真一早覬覦起了郡主這個人,才在小閣老回京路上設下埋伏,藉著暴雨滑坡將人砸了個稀爛?
兩年前的那日,去過伏龍嶺的都歷歷在目。閣老司馬宓跪在地上,捧着撿都撿不起來的屍首哭得肝腸寸斷,叫多少看到的人也幾欲心碎。
倘若真有人愛慕另一個人到這種地步,竟恨不得將娶她的人粉身碎骨,恐怕那才是真正的瘋魔。
“我早年入閣,一路算得上是順風順水,這種情形之下都有人險些要了我的命。我想,即便回京后娶得了阿扶,也護她不住。一日不知那人是誰,便一日不得心安。”司馬廷玉的目光淺淺停在蕭扶光頰邊片刻,又收了回來,“索性順水推舟,只當我就此死了,伺機等回京后再暗中查探此事。恰好在山谷中偶遇巧陣,破陣負傷后又見秦仙媛。她一心想要夫婿榜上有名,久成執念,為我醫治時聽聞我複姓司馬,認為冥冥之中是天意安排,便與我做交易——她替我保守秘密,並將司馬煉的身份讓予我,而我則需頂替司馬煉入京赴試。”
眾人聞言大驚,當即交頭接耳,一時間大堂內外陷入嘩然之境。
刑部尚書攜侍郎與各司匆匆趕來,看到大理寺的人心裏便先咯噔一下,還未進門又聽到小閣老
這一通話,心中實在很難高興起來——自爆頂替應試,且不說究竟同檀侍郎有沒有關係,單就替考這麼一樁,縱他是小閣老也脫不了罪。
這還未傷敵便已自損八百,看來他們今日是有的心操
了。
“後來的事,想必諸位都清清楚楚。”司馬廷玉繼續道,“自我入京,各方多加試探。我既想要搜查幕後真兇,必然不能暴露,與秦仙媛假扮做夫妻。秋試之後,檀大人巧借拉攏之名頻頻與我交好,獻計於我,誘我以利。”
“獻以何計?誘以何利?”蕭扶光適時地問。
司馬煉坦然道:“春試前陛下曾傳召我與秦仙媛,其後檀大人便以春試入榜為誘,要我進獻髮妻,如此這般他可保我順利登春榜。”
這句話無疑又是一場軒然大波,在座的內閣六部中人,多是通過科舉入朝,甚至不少官員春試落榜后在地方做了數年小官最終重回帝京的,誰沒有吃過苦受過罪?一句輕飄飄的話,只要將妻子獻給皇帝便可入榜,縱然這件事早就發生,可小閣老扮做司馬煉時的文章是多少人看過的,連華太傅都說好,眾人這才罵司馬煉是個綠頭狀元郎,不過是過於巧合,不忿罷了,實則真當欽佩其才學,又唾棄其品德而已。
如今他們真真切切告訴你:只要給皇帝想要的,便可入春榜…這赤裸裸的交易豈不招人恨?
眼看着不少人情緒激動,蕭扶光喚了白弄兒
來維穩,待眾人稍平靜下來之後才嘆了口氣,問檀沐庭:“小閣老說的可都是真的?”
“小閣老是臣要殺,餿主意也是臣要獻,總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檀沐庭嘴角上揚,“這毒婦害得陛下不能開口,又扯出春試來,從頭到尾不過是他二人說辭罷了。”
“檀大人。”司馬廷玉淡淡打斷他,“我一向敬佩敢作敢當之人,你想我死,大可以找我拚命,何必咬死了不承認?倘若我真拿出證據,大人哭出聲來,最後豈不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