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餘音(1)
我被這案子纏住了一年多,雖然我從來沒有被逮捕,也沒有被正式起訴。但我的行動受到極大的限制,fbi半明確半隱晦地告訴我,我現在案子裏的角色是處於證人和污點證人之間。也就是說,可大可小,可進可退,弄不好我可以進幾年監獄,也可以只需三個月的行為監管,而且不留案底。一切全看案件的進展和我的配合程度了。在案件審判的過程中,我不得出國旅行、不得搬家、不得和案中牽涉人員私下聯繫。那個fbi高個子說:“李先生,我想把話說在前面比較好,您的舉動都在我們的監控之下。所以不要給您自己再找麻煩。”
在這段候審期間,生了幾件事,咪咪的離婚官司在我沒出庭的況下被批准了,她獲得了多多的撫養權。在一個下午,兩個法警陪她來我處取她自己的物品,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我倆都黑着臉,一不,兩個警察虎視眈眈地盯住我,生怕我衝上去把她撕碎。其實公寓裏沒太多的東西值得她再這麼特地跑一次,最多就是些衣服、鞋子和小飾。事後我才想起,咪咪此行更主要的目的是最後看一眼我們的家,破碎卻還有幾分惆悵的回憶。她最後出門前的一瞥:怨恨、留戀、決絕、傷心,還有那種曾經是最熟悉但現在疏遠的人才能感到的,傷痕纍纍的親聯繫,在她和兩個警察出了門之後,徹底地、永遠地斷絕了。
你說勞燕分飛,像我這種心地冷酷之人不會再把以前的夫妻分放在心上,也不會關心離婚配偶的去向。其實不然,我豎起耳朵捕捉一點一滴信息,對道聽途說來的消息揣測了又揣測,心裏從來沒有真正放下過。
我想咪咪肯定是跟維克多住在了一起,具體結了婚沒有我不知道。他們搬離了三藩市,據說在達拉斯附近開了同樣的一家珠寶店,但據說他們到現在還沒有買房子。
我再也沒見到過李黎,她在和我通完話的第二天就搬出了那幢公寓。據我後來從房東處得來的消息,是一輛嶄新的本田轎車來把她接走的,房東不懷好意地說,駕車的是個非常英俊的小夥子。
我不甘心地四處打聽李黎的行蹤,我從心底深處覺得李黎並不是真心愛那個小夥子,我敢說我在她心裏還有很大的份量。只源陰差陽錯,我們之間產生了難以彌補的隔閡,但是,如果有機會,李黎也肯聽我的解釋和懺悔的話,也許她會作出不同的選擇。
但我所聽到的消息卻是她結婚了,老公在洛杉磯找到很好的工作,現在他們在帕薩迪那買了房子。我曾經試着和她聯繫,通過江城的關係熟人想取得她的電話地址。但是,她家人諱莫其深,對任何上門打聽的人一點口風未曾透露。
我只有寄希望於機緣,也許有朝一日,她會突然出現在我門口,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不用解釋,只要互相看進對方的眼睛,一切就澄清了,一切就明白了,一切也就忘卻了。
你說你經過這麼多粗糙的年月,海翻波,遍體鱗傷,怎麼還信這個?
我繃緊臉部的線條,盯住你,你在我的盯視下不自覺地後退。人可以學壞,可以做惡事,可以無恥,但不能死心,死了心,你就是真正的豬狗不如了。
我知道你們讀這本書之時,眉頭一直蹙着,手指尖輕輕地拈着書頁,生怕什麼玷污了你們純潔的世界觀。你們一直不停地嗤之以鼻:哼,你也配談到操?也配談到希望?也配有女人愛你?也配讓人善待你?哼,算了吧!
用道德的尺子來丈量一個活生生的人是最沒意思的事,就像用一張大網來撈小魚小蝦一樣,漏網的是大多數。我今天把我人生中的瑣碎寫下來,並不是要炫耀,也不是設立道德準則,更不是要獲得文學上的認可。我只是想通過我的經歷,指出人在事件中是如何地軟弱,誘惑是如何地不可抵擋,我們是如何身不由己地被世俗卷裹着走,就如強勁的風吹來,原野上一片彎伏的植被一樣,我們在歷史的空隙中伸出頭來,被風向所左右。然後漸漸地乾枯,在乾枯之前把種子撒在原野上,然後,歷史再一遍地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