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革命時期的櫻桃(4)
這事之後,隊裏大會小會表揚我,被評為縣知青標兵,又有什麼用?還不是照樣修地球,招工上學當兵沒份。出身好、家庭沒問題的還有些希望,我們的希望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完全靠撞大運誰去拔這根了,還有什麼盼頭啊。只有在這獃著,守着這窮鄉僻壤,什麼時候才能熬到頭啊。這種對前途的無望,不時從我心底冒出來,心裏酸楚楚的。雖然我們也曾蹦着、跳着去迎接每天升起的一輪朝陽,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單調生活,人的激一點點地被銷蝕,感一天天變得淡漠,希望也一天天地化為泡影。既沒有值得追憶的往事,又沒有今日的新奇,更沒有明日的企盼,人也變得麻木,如魯迅筆下的潤土,只有分明叫一聲\"老爺\"的分了。人彷彿進入了一個黑暗的人生巷道,裏面狹窄、陰暗、潮濕,摸着濕漉漉的洞壁,吸着那霉腐的空氣,見到跌跌撞撞往前走的身影,傳來雜亂的足音和低沉的嘆息,聲音沉悶而悠長,在岩壁間回蕩。黝黑甬長的巷道,見不到一絲光亮。巷道的盡頭是一扇永不曾開啟的木門,上面掛着一把銹跡斑斑的古鎖,門上貼着個泛黃的封條,上面濃墨寫着碩大的\"封\"字。這\"封\"字如一個魔咒,壓在每個人的心上。魯岩見我悶了半天沒吭聲,主動地問道:\"你在想啥?\"
\"沒想啥。\"
\"就你們女生心事多。\"
\"誰像你,一肚子鬼心眼兒。\"
\"我猜你准在想回城的事兒。\"
\"你是我肚裏的蛔蟲呀?\"
\"**不離十。\"
\"想又怎麼樣?\"
\"好事!不出一年准回。\"
\"你是神仙呀?\"
\"半仙,能掐會算。別人的事我管不了,對你的事可以算個**不離十。\"
\"行呀,我就等着看你的仙氣啦。\"我說完,他抿嘴一笑,手拿着彈弓起身去趕鳥了。我靜靜地坐在那裏,望着他貓着腰行走的背影,跟小鬼子進村似的。再愁的事到他嘴裏准沒事,他的聰明才華和樂觀精神總吸引着我,在他身邊有一種安全感,心也靜了許多。他讀了不少書,像個百事通,世上什麼事都知道,鬼點子也多,遇上什麼難事他都有辦法對付。自從鄭曉天揭他之後,他一直尋找機會,報一箭之仇。前年挖完塘泥,隊裏又帶着知青們去修水利。數九寒天,地凍得硬硬的,一鎬下去只是個白印子,魯岩手掂着把鐵鎬站在水渠邊上,正巧鄭曉天走過來,他熱地跟鄭曉天打招呼,對鄭曉天說:\"你說這鐵鎬一到冬天怎麼變成甜的了呢?\"鄭曉天用懷疑的眼神望着他說:\"我不信,你又在騙人。\"魯岩語氣堅定地說:\"不信你舔舔,咱們賭一塊錢怎麼樣?\"鄭曉天望着他拇指和食指中間夾着一塊錢,在自己眼前直晃悠,心想正好沒煙抽了,這小子給咱送煙錢來了。昨天一天憋得要命,死皮賴臉才蹭到了一根煙,一塊錢可以買四包黃金葉,六七包大豐收呢。自己只要舌頭輕輕地沾一下鐵鎬頭,嘴裏說不甜,這錢准能贏回來。便說道:\"說一不二,你可不許反悔呀。\"魯岩斬釘截鐵地說:\"一舌頭定輸贏。\"魯岩倒拿着鐵鎬,頭朝上,把朝下,鄭曉天一舌頭剛舔到鐵鎬頭上,魯岩把鐵鎬往他舌上送了一下,當時氣溫已在零下十度,鄭曉天的舌頭一下子凍在了鐵鎬上。鄭曉天不由自主地往回一收舌頭,魯岩又把鐵鎬往下一拉,鄭曉天的舌頭頓時被鐵鎬粘下了一大塊去,疼得他\"吱呀\"亂叫。魯岩望着他說:\"我說得沒錯吧,準是甜的。\"鄭曉天說話也不當家了,支支吾吾大舌頭似的申辯道:\"甜——個——屁,疼——疼的。\"說完\"嘶,嘶\"直往嘴裏吸氣,一把從魯岩手上搶過那一塊錢。從此,鄭曉天大冬天也跟狗遇到暑天似的,舌頭一天到晚伸在嘴外面,煙也抽不成了,癮上來時,舌頭伸到嘴外,點起煙來,整張臉歪着,嘴還直漏氣,費幾根火柴才能點燃。他把好不容易點着的煙放在嘴角,抽上兩口過把癮,舌頭被蜇得生疼,痛得\"嘶,嘶\"直咧嘴。別人見他那難受樣,問他怎麼回事。鄭曉天還無法說出事的真相,總不能把傻逼青年的帽子往自己頭上扣吧,多跌份呀。只能嘴裏跑着風,含糊不清地說:\"舌——上長——長瘡——了。\"魯岩把這事說給我聽,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說:\"你這人可真夠黑的。\"他滿不在乎地說:\"這條秦副隊長的狗,讓他閉上那張狗嘴,少胡說八道地亂咬人。\"我覺得像他這樣一肚子鬼心眼的人,世上還不多見,反倒讓我更喜歡他了。我還喜歡聽他說話的聲音,他幽默的談吐里透着股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聽他說些稀奇古怪的事和他的一套往往歪打正着的理論,是件開心的事。我也喜歡聞他身上的味道,那讓我迷醉的味道,我的心裏不由一陣顫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