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第八輯贈言(42)

215.第八輯贈言(42)

1947年12月25日作

原載於1948年1月17日《獨立時論》

劉雲波女醫師

劉雲波是成都的一位婦產科女醫師,在成都執行醫務,上十年了。她自己開了一所宏濟醫院,抗戰期中兼任成都中央軍校醫院婦產科主任,又兼任成都市立醫院婦產科主任。勝利后軍校醫院複員到南京,她不能分身前去,去年又兼任了成都高級醫事職業學校的校長,我寫出這一串履歷,見出她是個忙人。忙人原不稀奇,難得的她決不挂名而不做事;她是真的忙於工作,並非忙於應酬等等。她也不因為忙而馬虎,卻處處要盡到她的責任。忙人最容易搭架子,瞧不起別人,她卻沒有架子,所以人緣好——就因為人緣好所以更忙。這十年來成都人找過她的太多了,可是我們沒有聽到過不滿意她的話。人緣好,固然;更重要的是她對於病人無微不至的關切。她不是冷冰冰的在盡她的責任,盡了責任就算完事;她是“念茲在茲”的。

劉醫師和內人在中學裏同學,彼此很要好。抗戰後內人回到成都故鄉,老朋友見面,更是高興。內人帶着三個孩子在成都一直住了六年,這中間承她的幫助太多,特別在醫藥上。他們不斷的去她的醫院看病,大小四口都長期住過院,我自己也承她送打了二十四針,治十二指腸潰瘍。我們熟悉她的醫院,深知她的為人,她的確是一位親切的好醫師。她是在德國耶拿大學學的醫,在那兒住了也上十年。在她自己的醫院裏,除婦產科外她也看別的病,但是她的主要的也是最忙的工作是接生,找她的人最多。她約定了給產婦接生,到了期就是晚上睡下也在留心着電話。電話來了,或者有人來請了,她馬上起來坐着包車就走。有一回一個並未預約的病家,半夜裏派人來請。這家人疏散在郊外,從來沒有請她去看過產婦,也沒有個介紹的人。她卻毅然的答應了去。包車到了一處田邊打住,來請的人說還要走幾條田埂才到那家。那時夜黑如墨,四望無人,她想,該不會是綁票匪的騙局罷?但是只得大着膽子硬起頭皮跟着走。受了這一次虛驚,她卻並不說以後不接受這種半夜裏郊外素不相知的人家的邀請,她覺得接生是她應盡的責任。

她的責任感是充滿了熱的。她對於住在她的醫院裏的病人,因為接近,更是時刻的關切着——老看見她叮囑護士小姐們招呼這樣那樣的。特別是那種形嚴重的病人,她有時候簡直睡不着的惦記着。她沒有結婚,常和內人說她把病人當做了愛人。這決不是一句漂亮話,她是認真的愛着她的病人的。她是個忠誠的基督徒,有着那大的愛的心,也可以說是“慈母之心”——我曾經寫過一張橫披送給她,就用的這四個字。她不忽略窮的病家,住在她的醫院裏的病人,不論窮些富些,她總叮囑護士小姐們務必一樣的和氣,不許有差別。如果覺有了差別,她是要不留的教訓的。街坊上的窮家到她的醫院裏看病,她常免他們的費,她也到這些窮人家裏去免費接生。對於朋友自然更厚。有一年我們的三個孩子都出疹子,兩歲的小女兒轉了猩紅熱,兩個男孩子轉了肺炎,那時我在昆明,內人一個人要照管這三個嚴重的傳染病人。幸而劉醫師特許小女住到她的醫院裏去。她盡心竭力的奔波着治他們的病,用她存着的最有效的葯,那些葯在當時的成都是極難得的。小女眼看着活不了,卻終於在她手裏活了起來,真是憑空的撿來了一條命!她知道教書匠的窮,一個錢不要我們的。後來她給我們看病吃藥,也從不收一個錢。我們呢,卻只送了“秀才人”的一幅對子給她,文字是“生死人而肉白骨,保赤子如拯斯民”,特地請葉聖陶兄寫;這是我們的真心話。我們當然感謝她,但是更可佩服的是她那把病人當**人的熱和責任感。

劉醫師是遂寧劉萬和先生的二小姐。劉老先生手創了成都的劉萬和綢布莊,這到現在還是成都數一數二的大鋪子。劉老太太是一位慈愛的勤儉的老太太,她行的家庭教育是健康的。劉醫師敬愛着這兩位老人。不幸老太太去世得早,老先生在抗戰前一年也去世了,留下了很多幼小者。劉醫師在耶拿大學得了博士學位,原想再研究些時候,這一來卻趕着回到家裏,負起了教育弟弟們的重任。她愛弟弟們,管教得卻很嚴。現在弟弟們都成了年,她又在管着侄兒侄女們了。這也正是她的熱和責任感的表現。她出身在富家,富家出身的人原來有嗇刻的,也有慷慨的,她的慷慨還不算頂稀奇。真正難得的是她那不會厭倦的同和不辭勞苦的服務。富家出身的人往往只知道貪圖安逸,像她這樣給自己找麻煩的人實在少有。再說一般的醫師,也是冷靜而認真就算是好,像她這樣對於不論什麼病人都親切,恐怕也是鳳毛麟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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