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搶人
而那位季明公子,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威脅似的,甚至將身體向顧昀那邊挪了挪,竟然還想去摸顧世子的小手:“哎呀呀,小昀小時候多可愛啊,每回都撲到我懷裏任我捏臉摸手,現在都快成一塊冰了……”
顧昀長眉一挑,冷冷盯着他。季明伸到半途的手立刻迴轉過來,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點也不可愛了!”
所以說,您叫我過來是做什麼的?看您二位打情罵俏?
明殊向天翻了個白眼,只能學着自家主人的樣子,把臉拉長拉長再拉長。
陪在季明身邊的二姝是名滿江州的花魁,姐姐雲娉妹妹雲婷是雙生子,容貌出眾還有一手好琴技。能當上花魁的人,不止容貌要出眾,更要有一顆七竅玲瓏心,一雙通靈慧識眼,知道進退,明白好壞。她們二人被季明包了整月,雖然還不十分清楚這位出手闊綽英俊洒脫的青年公子到底是什麼身份,卻也知道這樣的貴人看似溫和無害,實則最難討好賣乖,也不會指望着能憑自己的容色迷惑到他。眼前這位顧公子看起來與季明公子是一樣的人物,也是她們惹不起的。
何況身為男人,這位顧公子長得也實在是……太美了些。
妹妹默默瞥了眼姐姐,難不成,季明公子實有斷袖之癖?
姐姐微微搖頭,不能吧……
然後就看季公子溫柔地看向了她們:“二位姑娘,你們先出去一會好嗎?”
雲娉雲婷巧笑嫣然,欠身施禮,一雙雪白玉兔被嫩綠色的抹胸束着,幾欲跳脫而出。
“奴家告退。”
說著一人一個媚眼兒拋過去,也不管人家是否接到,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明殊眨了眨眼睛。
“是這樣。”季明公子從懷裏抽出摺扇,“唰”地一聲打開,語氣溫柔,態度驕狂,“我已與你主人說過,將你買下來,給我做僮兒了。”
明殊眼角抽了抽,目光投向顧昀。
顧世子拿了布巾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眼帘兒也沒翻一下,口氣淡淡地說:“他只是說了,我並未同意。”
明殊鬆了口氣。
“一個僮兒,為何不同意?”季明笑着看她,“我出一斛南珠,夠你買百八十個僕役了。”
“我不缺明珠。”顧昀將手裏的布巾扔開,“他與我簽的是活契,不可轉賣。”
“那更好了。”季明拿扇骨敲了敲掌心轉臉去瞅明殊,“那斛南珠給你,你可願轉投到我門下?”
明殊僵着一張臉看着他,怎麼剛剛沒看出來呢?這位季公子的臉好大。
“呵呵。”
季明一挑眉:“呵呵是什麼意思?快點個頭,點個頭那斛珠就是你的,對了,還有剛剛裝糖的匣子,也一併給你。”
明殊抹了把臉:“小的不過是個下人,實在不值得您花那麼多銀子買。”
“我就是看你合眼緣,銀子不是問題,絕不是問題。”季明燦然笑着,那笑容如同午後陽光,明晃晃金燦燦直叫人不能直視。
“蒙公子錯愛,小的惶恐,您還是找別人去吧。”這位怪大叔不是家裏錢多燒的慌,就是腦子有病。跟着他走,說不定哪天他腦子一抽抽,轉手又將她給賣了呢。
“哎我說你怎麼不知好歹呢!不知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求着要給我當下人,你哪來這麼大架子!”
明殊沒說話,只是繃著臉,眼睛看着顧昀。看吧,因為我們家世子爺就是這麼大的架子。
“你是因為顧昀是侯府世子,所以才不肯跟我走的嗎?”季明還不死心,眼珠兒轉了轉,“慶平侯世子聽起來雖然榮光,但其實家裏也只剩副空架子,沒油水的,不如我家,你跟着少爺我才有大大的前程。”
顧昀笑了一聲,對明殊說:“你休聽他胡說,他家雖是承恩公府,但他是么子,既不能承爵,也沒有明產,只會敗家而已,哪來的什麼前程。”
承恩公!
那不就是皇后的娘家?
“您是姓葉的?”明殊張大了嘴。
“然也。”季明搖頭晃腦道,“少爺我姓葉名榛,字季明,是正正經經的皇親國戚,怎麼樣,心動了沒有?”
葉家是江左幾百年的大士族,既出過名儒,也出過名將。已故的承恩公葉世元曾做過皇帝的老師,當年薛靖薛駙馬也拜在葉老先生門下。後來逆案出,先帝要誅薛家九族,還是葉老先生叩宮長跪,才求得聖恩,只禍延三族,保全了不少人的性命。但自那之後,葉老先生便一病不起,只熬到孫女婿登基,沒等到薛駙馬平反就故去了。
這位葉榛,就是葉家么子,六歲能做詩,十三歲才名傳天下,被人稱為神童的葉季明。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這八字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在他十六歲時,剛出了祖父的孝期便去參加春闈,所有人以為這位葉季明能拿個狀元或是探花回來,沒想到這位少爺大咧咧交了白卷便出了考場,再回家卷了許多金珠財物,隻身揚鞭便不知所蹤,只留書給他爹承恩公,言及,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簡言之便是,天下如此大,少爺我怎麼能不去好好看看!
承恩公氣得險些吐血。可到底是他老來子,心頭肉一樣疼着,捨不得打也捨不得罵,只能派了人滿天下去找。
這位季明公子的特立獨行,便是遠在真定府的明殊,也聽師父嘴裏念叨了不下二三十遍。
沒想到今天見着了活的,就坐在自己眼前,還死乞白咧地要花銀子把她買過去。
明殊真想仰天大笑三聲,這真是天意彰彰,也太特么弄人了。
這位神經病一樣的季明公子,此刻就眼巴巴地看着她:“怎麼樣,要不要跟着我?你這樣清絕的孩子,入世真是太糟蹋了。”
等等,什麼叫清絕?我哪裏清絕了?到底是清秀清麗清靜無為,還是滅天絕地慘絕人寰了?
什麼又是入世?不在世上,我是要在天上飄還是地下躺着啊!
這樣神神叨叨的,簡直跟師父有得一拼!
明殊氣鼓鼓瞪着他,看得葉季明一陣手癢,直想上手去掐一掐。
“良禽擇木而棲啊小明殊。”葉季明眯着雙眼,似笑非笑。
“忠臣不事二主,”端正跪坐在他們面前的小小少年一本正經地說,“小的雖然說不上是忠臣,但信約守諾這四個字還是認得的,既已跟世子簽了契約,您便是拿金山銀海來,小的也不能背主。”
“當然,”少年突然又笑了起來,明媚而帶着點小狡黠,“您就只是無聊想逗逗小的,我懂!我簽的是十年活契,如果過了十年您還有意招小的過去,咱們可以到時候再談……啊!”
最後那一聲“啊”,十足十的長輩哄小孩子的語調,聽得葉季明哈哈大笑起來。
“這小子果然有意思,先前還是玩笑,現在突然又有點想認真起來了怎麼辦?”
顧昀:“……”
所以說,果然是逗人玩的。
真是個神經病。
“你手上功夫挺俊的,是跟誰學的?”葉公子完全不理會顧昀讓他閉嘴的暗示,興緻勃勃地拉着明殊說話:“力氣夠大的,出手又狠又准,沒十年工夫打磨不出來,你是哪個門派的?師父是誰?能教出你這樣年少的高手,你師父在江湖上定不是籍籍無名之輩,說來聽聽,各大門派的高手我認得十之七八,說不定我還認得他。”
“您不會認得他的,真的。”一個整天醉醺醺,蓬頭垢面的道士,一身泥能搓二斤下來,怎麼可能認識當今國舅這麼高高在上的人物。明殊心裏感嘆,若不是她從五歲起就三不五時扮成小道士帶着師父走街串巷的坑蒙拐騙,不是不是,是行善化緣,她那倒霉師父早就餓死了。
“不能說?”
就算能說也實在是沒什麼可說啊!明殊坦然看着他:“無門無派,家師只是個遊方道士。”
顧昀看看她:“有道號嗎?”
“一會是逍遙,一會是濟世,一會是十方,”明殊搖搖頭,“他大概每過兩三個月就給自己起個新道號,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固定的。”
顧昀沉默片刻,看着她的目光中分明有那麼一絲憐憫。
“行了,你去吧。”他揮了揮手。
“什麼行了,我還沒問完呢!”葉季明大叫。
明殊才不管他,對二人行了禮就轉身出去了。
回到屋子裏,陳石掀了被問她:“叫你做什麼?”
“就問了兩句話,沒做什麼。”明殊扭了扭脖子,有些疲憊,“哈少爺還沒回來?”
哈少良一身紈絝氣質,“哈少爺”這外號真是太襯他了。
“哦,快了吧。一會晚膳時叫我。”陳石蒙上被子又睡了。
房間裏,雲娉和雲婷二人捧着茶盤走了進來。
“這是樓里新釀的五陵春,爺您嘗嘗。”雲娉素手纖纖,從茶盤裏執里一隻老梅橫春冰玉壺,在兩隻凍玉蝶翼盞里斟滿酒,姐妹二人一人捧了一盞奉到葉榛和顧昀面前。
酒色青碧清澄,有竹香梅韻,巍巍如凝冰,晶瑩澄澈,果然是江州最有名也最珍貴的美酒五陵春。
葉榛就着雲娉的手喝了一口,那酒香清醇,入口綿柔,入喉卻如火燒刀割一樣烈性,不覺大讚一聲:“好酒。”
顧昀接過雲婷手中的酒盞,沒有飲,只盯着酒杯出神,神色有些黯然。
“我父當年,便最愛五陵春。”
他口中的父親,並非顧家大老爺,而是英年早逝,含恨而死的慶平侯世子顧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