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巧遇
第199章巧遇
從宣城去壽春的路幾乎都被封鎖了,越向東走,路途越艱難,盤查越嚴格。明殊手上那張偽造的文書差點便被人認出來,還是她塞了一錠銀子買通了檢事,方才矇混過關。明殊知道再按原計劃走,有很大可能會在半路上被攔截下來。
蔣惟始終是個累贅,因為怕他亂說亂動,趕路的時候,她還是把他變成個全癱,只有每天晚上露宿野外時才幫他解開封制,讓他活動活動血脈,否則用不了到壽春,蔣惟就真會變成一個廢人。
蔣惟知道,自己一旦被明殊帶回盛軍那裏,以後再無生路,可是這丫頭手段狠辣,行~事謹慎老道,一天之內,能讓他正常出聲和活動的時間不多,且都是四周空無一人之處。他年紀已大,又沒修習過武功,別說逃走,就是連在宿營地里想留下點字跡線索也辦不到。
這樣走了幾日,蔣惟已經開始絕望,面容更添愁苦,頭髮也花白了不少。
可是生命於每個人只有一次,蔣惟雖然心狠,那也只是對於他人而言。絕食太痛苦,自撞太疼痛,他想明殊一刀結果了自己,可是人家根本不接他這茬。在他一路上灰心,絕望,自暴自棄之後,明殊帶着他已經出了潞州境,先向東,再折返向西,打算從背後追上自己正攻向壽春的軍隊。
等她到了壽春城外,才發現壽春已經在前幾日被“攻打”下來,壽春縣被圍了好幾天,最後還是受不了對方給的壓力,全員獻城投降。
壽春縣的縣官明殊知道,是個進士出身,有點迂腐的讀書人,學問一般般,但是個性又臭又硬。她初到潞州時,還曾收到過壽春縣令的親筆信,言辭激昂,一力勸她反出朝廷,行大義之師,幫明王這個正統攻回京都。
這人是薛靖的鐵杆擁躉,當年薛靖逢難時,他已是禮部的典史,年輕氣盛,前程遠大,與諸多同門一起為定北軍奔走叫屈,被先帝一怒之下摘了烏紗,打發到一個極偏的小縣去當主簿。直到後來宇文燾登基,當年這些被貶斥的人才被他以春風化雨的手段一個個從流放之地弄回來。這位縣令便是這樣被調到了潞州為官。
雖然迂腐,明殊還是挺尊敬他的。畢竟那時他風華正茂,前程似錦,若非為了心中堅持的大義,也不會落到在荒僻之地蹉跎十載,妻離子散,孤家寡人的地步。聽到消息說壽春沒有死人,她也就放心多了。
這位固執的縣令是被手底下的縣吏下了蒙~汗~葯關在了衙門的后宅里,等他醒過來,大軍都過了壽春了。
明殊趕着驢車進了壽春,天色已晚,這兒又不是潞州蔣家的老巢所在,繃緊了多日的精神終於可以放鬆一些。找了家乾淨的客棧住下,明殊給小二些銅錢,請他幫動彈不得的蔣惟洗個澡,然後打算出門看一看壽春縣城的民生風貌,打聽一下現在大軍的位置,好快些趕過去,與顧昀會合。
等見到了他,一定要好好說他一頓,然後立刻讓他回雲州去。
明殊一邊走,一邊暗自下定決心。
有了蔣惟在手裏,潞州定州之亂已然無憂。只是她繞道這麼遠,又帶着蔣惟這個累贅不能全力趕路,不知道摘星樓樓主有沒有與大軍相會,不知道見到顧昀了沒有。她武功太高,又擅暗襲,顧昀不知有沒有吃虧。
一時心心念念,百轉千回,恨不得肋生雙翼須臾便能飛到軍中。
打聽好大軍的動向,又準備了些乾糧,明殊正準備往回走,突然見街角處晃過兩個人影,腳步一頓,她扔下銀錢,對餅鋪的夥計說:“勞煩小哥幫我把這些送到雲來客棧,多的銅錢便當小哥的跑路費和茶水錢。”
那夥計心下一算,見所余不少,頓時心花怒放,忙不迭地應了。就見眼前一花,剛才那個清清俊俊的小哥已不見了蹤跡。
明殊所見的是一對年輕男女。衣着十分樸實,滿面塵色,似是剛剛從外地趕來投親的小兩口。
這兩人的身影給她一種莫明的眼熟感,她綴在二人身後,越瞧他們背影就越是眼熟。
怎麼可能是他們?他們怎麼會混到了一起?難不成真被師父說中了?
二人中的男子身形高大,頭髮微卷,因為沾了不少塵土,也不大能看清楚本來的發色。只是他五官深邃,面容英俊中帶着幾分胡人的特質,因為總是低頭含胸,像是微微有些駝背。另一個女子二十多歲,形容憔悴疲憊,灰塵也遮不住她清秀端麗的容貌。頭上包着青布包頭,穿着粗糙的青布衣裙,做婦人打扮,扶着那男人,一路上默然無聲。
看起來,就如同街上眾多的普通青年夫妻一樣。
俱駒花顏的容貌帶着胡人的特徵,雲霓郡主又是個十分難得的美人兒,就算他們刻意弄的灰頭土臉,也不會這麼容易便能泯然眾人。明殊跟在他們身後,嘖嘖了半晌。就他們這樣的,居然能走出江州,穿過眾多郡縣,由東向西走了不下千里還沒被江州王及七星閣的人找到,真是天降神跡了。
她看到俱駒花顏彎腰低咳了一陣,消瘦的面頰上頓時透出一縷不太正常的潮~紅,腳步也有些發虛。雲霓郡主扶住他,低聲問了幾句。俱駒花顏有些萎靡,搖了搖頭,便由雲霓郡主扶着坐到了牆邊。
然後雲霓到隔壁的店家討了半碗水來,倒了丸藥給俱駒花顏服下。
“你別急,就快到了。”
明殊漸漸靠近了他們,正聽見雲霓郡主略帶疲憊卻十分溫柔的聲音。
“一路行來,提心弔膽……”俱駒花顏在大盛住了幾年,口音已經十分接近官話,不仔細聽還真聽不大出來生硬的地方。他口中含糊了幾句,末了長嘆一聲,“總之苦了你了。”
雲霓郡主搖了搖頭,苦笑一聲,沒有說什麼。
休息了一會,他們彼此攙扶着再度上路。
看這兩人的互動,還頗有些意思。明殊眉頭微挑,放下手中假做觀賞的瓷瓶,不遠不近地綴着。
大約是兩人囊中羞澀,他們沒有住客棧,而是選了一家大的車馬行。那裏有給往來車夫住的通鋪,一人兩個子就可以住一晚,十分便宜。
天色已晚,明殊想了想,覺得還是俱駒花顏這邊更加重要些。
西涼太后之所以陳兵邊境,便是因俱駒花顏而起。他在江州境內神秘失蹤,死生不知,這天下間不知有幾千人在四處尋覓他的下落,可就是這麼巧,偏偏讓她在壽春無意間發現了他的行蹤。
住在車馬行的人多是販夫走卒,說話做事都粗鄙些。因為這些年與北邊局勢緊張,有胡人血統的人多半不受待見。俱駒花顏容貌多像中原人,但一頭捲毛還是讓他受到了不少鄙視的目光。雲霓郡主容貌出眾,這些人半輩子也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見他們住進來,有些口花花的對雲霓吹起了唿哨,說話眼神都十分輕佻。
一個是西涼的左敦王,一個是江州王的掌上珍珠,這兩個也算的上是天潢貴胄出身,自小錦衣玉食,呼奴喚婢長大的,竟然對這些往常所視的賤民做出的不恭敬的舉動視若無睹,不悲不憤地走過去,當真也是令人欽佩。
雲霓郡主沒有挑靠裏面的鋪,只選了靠近門邊的鋪子,仔細地打掃了一遍。二人對坐,拿出包袱里干硬的乾糧,就着向店家要來的兩碗熱水,默默地吃了。
幾個車夫像是相識的人,正聚在一起吃銅鍋子,熱水氤氳,奶白色的湯水咕嚕嚕翻騰着,裏頭涮着羊肚兒,白菜和面片兒,泛出濃郁的,帶着點膻氣的香味。
雲霓郡主還好,俱駒花顏聞到了肉~香卻是忍不住喉頭滾了兩滾,拿眼睛往那邊看了看,又默然垂頭啃起了乾糧。
其中一個車夫看到了他的眼神,低頭跟同伴小聲嘀咕了幾句,便走過來,要請俱駒花顏一道過來吃。
俱駒花顏搖頭,怎麼說都不肯過去。
正此時,雲霓郡主出去打水洗手洗臉。那車夫立刻湊到了俱駒花顏身邊,低聲說道:“兄弟,你這媳婦看起來細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來的閨女。說說看,你是打從哪裏拐過來的?怎麼得的手?”
俱駒花顏面色微變,目光變得凌厲,但只一瞬,他便斂了所有的情緒,只垂頭說:“就是我媳婦兒,一般人家的姑娘,什麼拐來的,都不是。”
“呵呵。”那車夫看他微現懦弱的樣子,對同伴一呶嘴,幾個人便湊過來將俱駒圍住。
“你那小娘子看着挺不錯的,不如讓給兄弟們玩一玩。不白玩你的,我們幾個湊些錢,買半腔羊給你可還使得?”
“渾說什麼!”俱駒花顏一挺腰,“那是我媳婦兒,要玩你們自己找窯姐兒玩去!”
“嘿嘿,窯姐兒哪有你媳婦兒水靈,還乾淨。”幾個車夫笑得極為猥瑣下~流,其中一人藉著同伴的遮擋,將埋在衣襟里的手微微抽~出來一些,露出裏頭一截亮晃晃的刀身,“我們說了不白玩,便不是白玩,且只借你家小娘子一夜,明天就還給你。你也不吃什麼虧。”
俱駒花顏拳頭握在身邊,幾乎暴出了青筋,目光寒冷,表情有幾分猙獰。他的身材本就高大,這樣一挺直了腰背,竟給人幾分壓迫感來。只是這幾個車夫一向欺負窮苦的老實人,仗着人多,手上又有刀器,並不懼他。
也是色膽包了天,又覺得這男人是胡人,不欺白不欺,這才把主意打到他的頭上。
正在此時,雲霓郡主正好回來,正瞧着這幫子人圍着俱駒花顏脅迫的樣子,耳中有一句沒一句聽了一些,多日憋着的害怕和怨氣終於暴發出來,就手將別人鋪子下頭放着的扁擔抽~出一根來,劈頭蓋臉向那幫子人頭上招呼。
“無恥的賤人,敢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也不稱稱自己的斤兩,該打,找死!”
雲霓郡主可並不是一般的宗室家學規矩學女紅的姑娘,她自小就有一顆嚮往自由的心,也因為父母的溺愛,給了她許多自由,比如學武。雖然她學的多是些花拳繡腿,強身健體的功夫,但對付平常人還是有些優勢的。
更別提此刻她手中握着一根又長又硬的“兇器”,加上不要命的打法,瞬間將那幫子慣於欺軟怕硬的混子揍的哭爹喊娘,抱頭鼠竄。
俱駒花顏緊握的拳頭漸漸鬆開,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打散了眾人,雲霓喘着氣,將手裏的扁擔一扔,便去拽俱駒花顏。
“走,這地兒咱們不能住了,換一家去。”
俱駒花顏慢吞吞地穿鞋下地,看着她怒氣沖沖地收拾包裹,笑着咳了一聲:“我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厲害。”
“嗯,對啊,我也不知道。”
一個令人意外的聲音突然插~進來。屋裏的二人悚然一驚,齊齊回過頭去,正見一人雙手抱胸,斜倚在門框旁,也不知在一旁看了多久。
俱駒花顏向前半步,將雲霓擋在身後,目光中殺氣瀰漫:“尊駕何人?”
雲霓反應相當快,在俱駒花顏擋住她的同時,她已經彎下腰,將先前扔下的扁擔重新握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