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帶鋸痕的樹樁(5)

5.帶鋸痕的樹樁(5)

廖林林問:\"山上有報紙嗎?\"

沒人吭聲。***

\"為什麼不安電燈?把電線拉上來,那樣就可以聽音樂,還可以看電視……\"

\"……\"秋清了清喉嚨,可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了。

\"最好也把水用抽水機吸上來,跑一里路挑水太費工了。\"廖林林只顧批評說。

\"睡吧。\"爽站了起來,選城裏妞說話像吃燈草灰一樣!

秋坐着不動。旦也不動。

爽走了兩步,回過頭瞪着旦和秋:\"睡!客人累了。\"

秋極不樂意地把手電筒遞給那城裏妞,說:\"天黑,你照個亮。\"

旦也摸摸索索地從暗處遞過來一件東西。那是說話的時候,他用細茅草編的,他的手一直沒停。

\"什麼?\"廖林林問。

\"枕,枕頭。不好看,你將就。\"旦喃喃地說。

廖林林接了過來,頭一甩,說:\"明兒見。\"

三個漢子回到窩棚,怔怔地坐着,誰也不吭。過了一會兒,秋大膽地站了起來,說:\"老熱,我到外邊睡去。\"說著,逕自走了。

旦在鋪上滾了幾個滾兒,終於,怯怯地說:\"尿,尿泡兒。\"

旦也悄沒聲地走了,窩棚里只剩了爽一個。他躺在鋪上,怎麼也睡不着,只要一閉眼,那城裏妞就出現在他面前。他拚命忍住不去想她,可那姑娘卻老在他眼前晃。

秋剛走出來的時候,還只是大大方方地在草垛跟前轉悠。轉着、轉着,他吹起口哨來了,先學\"吃杯茶\"叫,又學\"吱吱鳥\"鳴,那聲音有些顫,再后呢,他撲在草垛上,頭拱着干茅草來回地蹭、蹭。他本來打算背幾句中學課本上的詩,卻一句也想不起來,又是蹭、蹭……

旦確確實實地在窩棚后的溝下尿了一泡,然後才輕手輕腳地轉到那所窩棚的後邊,趴在地上,頭貼着地聽那窩棚里出的響聲,那時斷時續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在撩他的心,他強忍着,可喘氣聲卻越來越粗,越來越粗,呼哧呼哧的……

夜越加地濃黑了,莽莽的四十八道野嶺漸漸地顯現出可怖的巨蟒一般的輪廓,不時地這兒一聲,那兒一聲,傳來不知名的小蟲的蠢動。

當兩條喘着粗氣的黑影不約而同地撲向那窩棚的時候,卻猛地聽見身後傳來一聲低啞、切齒的斷喝:

\"站住!\"

旦和秋突兀地站住了。片刻,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臉來,黑暗中,三雙眼睛互相盯視着,迸出瑩瑩的綠色的火苗……

四年來的苦熬,孤獨,空寂頓時化做一股力量,旦和秋咬牙切齒地撲向爽,死死地把他按在地上,拳打、腳踢、頭撞!

就在這時,窩棚里傳出了尖利刺耳的笑聲!只聽裏邊那姑娘用響亮,輕蔑的口氣說:

\"野蠻!愚昧!\"

這聲音像玻璃碴兒劃在心上一樣刺耳。三個漢子立時覺得丟醜了,各自停下手來,掉頭就跑。

回到窩棚,旦像傻了似地一頭拱到鋪上,使勁地捶着自己的腦袋;秋揪住自己的頭,嗚嗚地哭;爽咬緊着牙關,腮幫抽搐着,兩眼冒出嚇人的凶光。

旦突然地想起那農家小院,想起那鋪着花單子的床褥,想起鄰家那奶着孩子的溫柔老實的女人……

秋嘴裏惡狠狠地罵著髒話。

\"**,咱一個農民,還想啥?還想啥?還想啥?\"這話,像刀刻一般印在爽的腦海里,他使勁地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牙咬得嘣嘣響……

山風起了,嗚嗚地,像狼嚎一般,叫人心裏越的寂寞。

第二天早上,爽一骨碌爬起來,揉揉眼,卻一下子怔住了:旦不見了,秋也不見了,窩棚里只有他一個人。他趕忙四下瞅瞅,兩人的被褥也不見了!他慌了,一抬腿竟又踢住那裝錢的塑料口袋——這口袋原是在棚頂吊著的。他驚恐地掂起來一倒,現原有的三十捆十元票只剩了十捆,兩人竟然偷偷地背上錢下山了!他狠勁地踢了一腳,狂地奔出窩棚,向下山的小路撲去,邊跑邊喊:

\"旦,秋,——等等!\"

對面山坡上傳來了聲嘶力竭的同聲:\"等等、等等……\"然而,卻沒人應。遠遠,在幾十裡外的山下,像線一樣細的蜿蜒小路上有兩個小黑點在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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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佩甫小說自選集(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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