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5章 有國有民,是為寶財
話到此間,白瑜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的言語在風雪之中被人傳達下去需要時間,他便靜靜地等着,等待這幾個問題在人群之中發酵。
果然,又是一番激烈的討論過後,眾人討論的重點漸趨統一——百姓需要,是否能袖手旁觀?軍紀面前,是否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不論在眾的心裏作何感想,這都是“寶財”一事所引發出來的最大矛盾點。
只有回答了這個疑問,才能平息這一人之死所帶來的後續風波,以及讓諸位將士明確今後在遇到同樣的情況時,應該做出何種正確的反應。
最後,白瑜再度按下想要維持秩序的校尉,再一次清楚地重申他欲要表達的內容。
他擲地金聲:“本官從未說過,你們的職責與助人存在衝突和矛盾;本官也從未說過,你們不該助人!”
“但是,如何平衡這兩者之間的關係,需要技巧!你們必須學會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在職責與欲行之事間做出權衡。”
說到這裏,白瑜的聲音放緩些許:
“本官心底清楚,你們為了這身戎裝所付出的代價——背井離鄉闊別親人,以及時間與汗水,甚至賭上自己的性命。”
“你們必定心懷信念,為家、為國,為了對得起這件戎裝背後的沉重意義。”
“你們並非只會作戰的武器,而是有血有肉的漢子!某些場景難免會觸及你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令你們想起千里之外的家中父老、妻兒,你們會情難自控,這些本官都能理解。”
“所以於情,這位犧牲的戰士沒有錯!但是於理,他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現在本官就告訴你們,他錯在哪裏!”
頓了頓,白瑜繼續開口:
“他夜間巡邏,負責維持秩序,保護災民的安危。”
“在這期間,他罔顧本官的嚴令,私下與災民接觸,且並未告知上峰與同袍,最後搭上自己的性命,他錯就錯在這裏!”
“他本可以判斷求助對象的情況危急程度,而後再採取相應的措施,但他沒有,而是用他自己的標準,去判斷、去行事。”
“他行了好事,這點板上釘釘無法磨滅,但你們試想一下,倘若他幫助的對象身患疫病,這疫病是不是就帶回了軍中?”
“倘若這是在戰場之上,而他又恰好負責重要任務,他一時的惻隱之心,是不是就給同袍帶來難以估量的災難?”
“倘若有細作使苦肉計,他這助人的舉動,是否會給東陵帶來預想不到的後果?是與不是?!”
一番話傳下去,在眾的將士陷入了沉思之中。
白瑜繼續開口,聲如洪鐘:
“我們之所以與芸芸眾生有所區別,不僅是我們戰士的身份,也不僅是我們身上的職責,更是因為我們有所約束!”
“沒有軍紀、沒有規矩,我們就只是一群烏合之眾,試問一群烏合之眾,何談保家衛國,何談守護蒼生?!”
最後,白瑜做出總結:
“本官今日把你們聚在這裏,不是讓你們以他為戒,站在冰天雪地里,看親如手足的同袍笑話!更不是讚揚他這種處理方式錯誤的助人精神!”
“而是要讓你們清楚!不論是你們的命,還是百姓的命,都只有一條!失去了就無法從來!”
“不管在何時何地,你們都應謹記自身的職責,明確束縛在你們身上的紀律!”
“倘若遇到了迫不得已的情況,你們必須學會權衡,找出正確的處理方法!”
“不是非得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就值得稱頌!不是非要犧牲,才能算得上一名合格的戰士!也不是非要用性命去證明你們對這身戎裝的信仰以及忠誠!”
“本官要告訴你們的是,在你們做任何事情之前,務必要考慮全局,如若違反軍紀,一律按照軍法處置!”
說完,白瑜給校尉使了個眼色。
校尉當即下令:“散了吧,該值守的將士立即回到崗位。此乃特殊時期,稍有差池便是無數條性命的傾覆!”
“爾等必須嚴格按照命令行事,不可節外生枝,亦不可給高昌的情勢火上澆油,否則一律重罰!”
兩人的話被傳了下去,將士們很快就四散而去。
此刻他們的神色再無疑慮,也不對白瑜的話有任何質疑。
校尉望着躺在地上的冰冷屍首,一時犯了愁:“大人,這可如何是好?罰不得,也賞不得。”
白瑜當機立斷:“軍中是個賞罰分明的地方,校尉大人治軍嚴謹,該罰得罰,該賞也得賞。”
“剝去他的戎裝,扣除他應得的軍餉,開除他的軍籍,並且不予任何撫恤。”
校尉一怔,明顯對這個處罰有疑慮。
白瑜話未說盡,他繼續開口:“將他的遺體移至方大夫的靈堂廂房,待此間事了,自有他的去處。”
說完,白瑜揮了揮袖子,大步離去。
校尉看着白瑜的背影,靜默片刻后,深深地鞠了個躬:“送大人。”
“寶財”違法軍紀是不爭的事實,有錯必罰。
開除其軍籍,且不予撫恤無可厚非。
其情可憫,他的行為未被抹殺。
把他的遺體與方大夫的放在一起,他最後會以普通百姓的身份,承受他應當的哀榮。
正因為校尉理解了白瑜的苦心,他最後這一禮,腰板才彎得如此恭敬而服氣。
發現“寶財”犧牲的那名士兵尚且不明白,他硬着頭皮問上峰:“大人,這校尉大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校尉沒有解釋,只是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寶財,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名字?”
那名士兵連忙回答:“大人,這名字是寶財的父親當年出征前給寶財取的,他父親說,‘國是寶,民是財’,有國有民是為‘寶財’。”
校尉又問:“寶財的孩子叫什麼?”
那名士兵又答:“回大人,叫‘有福’。”
“有福。”校尉咀嚼着這兩個字,而後吩咐:“你們倆是同鄉,寶財的戎裝你來剝,把他的遺體停到方大夫停靈的地方,待高昌事了,寶財會有一個好的安置。”
說完,校尉便離開了。
他已然年老,步子卻依舊穩健,一襲戎裝襯得身姿挺拔,器宇軒昂。
那名士兵不懂他的話外之意,只明白寶財最後尚有妥善歸處,便依命行事了。
此一事看似解決,然而白瑜的神色,卻愈發冷峻。
安排換防過後,他便匆匆回到了高昌城內。
劉堯的書房裏,白明微赫然在列。
白瑜解下披風,邁步進屋拱手行禮:“殿下。”
劉堯一眼就看出白瑜神色有異,於是他放下手中的筆,輕聲問詢:“出了何事?”
白瑜看了白明微一眼,隨即開口:“殿下,軍中怕是要出事。”
劉堯坐直身子,與白明微對視一眼,目光又移回白瑜身上:“什麼問題?仔細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