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前世的遺憾,今生的圓滿---1
他的聲音變得低濃而沉重:“你怎麼不去猜忌一個沒有背景、沒有文化的普通農民,怎麼可能做到現在這樣的高度?你就這麼看得起我,認為我真有這樣的本事嗎?”
秀秀張了張口,完全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說辭:“你不是……一直都有信仰嗎?”
她從年輕的時候開始就是這樣看待他的,她欽佩他,也被他前世在悲慘生活中掙扎出來的奮勇而鼓舞着,她知道他終會有成就,只是沒料到成就會比前世高出這麼多!
張建成的目光沉了沉,嘴角牽起一個自嘲輕蔑的笑,聲音暗啞:“人人都有信仰,也未見得人人都能成功,時代浩大,能容得下幾個主角?”
他放下雙手,垂首將秀秀仔細地端看了片刻,忽然落寞地轉身出去。
秀秀看到他腳步有些沉重,走到客廳中間的餐車上拿起一瓶紅酒,倒了半杯,仰頭飲盡。
秀秀被他這番操作弄得有點懵,卻見他關了燈,走到落地窗前,長臂一伸就將窗帘打開了。
外面是大千世界的燈火璀璨!
張建成站在窗前,將雙手插在褲兜里,秀秀看着他的後背,依然堅挺,卻隱含了滄桑。
他背對着她,聲音溫沉了:“秀秀,你看這燈火,比當年我帶你站在電信局樓頂上看到的漂亮多了吧!”
秀秀站在身後看着他,沒說話,她不知道該說什麼,覺得他此時的狀態和以往都不一樣。
“我說過要做出一個更大的世界給你看,你看到了嗎?”張建成伸出一隻手,指着窗外遠處燈火點綴的廣闊平原。
酒店位置很高,樓層也很高,視野很好,能看到平原上點綴的村落燈光。
“那邊是小溪村!那邊是深北經濟開發區的中心區,那邊是市中心的方向……”他指點着說:
“十幾年之後,山後會有滑雪場,那邊會建起一個主題公園,市中心還會再蓋起兩棟超高的商務建築,天氣好的時候站在這可以遙遙相望……”
秀秀聽到他後面的話,腦子幾乎要炸開了!
他在說什麼?他究竟在說什麼?秀秀退了兩步,難以置信!
“秀秀,這是我花了二十年的時間,重新為你打下的新世界!”張建成轉過頭來,在黑暗裏望着她,沉默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巨大的勇氣,語調里含着卑微和傷感:
“從你十八歲那年闖進我屋子裏時,我就以為你是因為知道我日後至少能在北坡鎮很有聲望才選擇我,我自以為背負着你對我的期待,拚命追逐,到現在也沒有停下,我一直以為我在你眼中無所不能,以為你一直都崇拜我,以我為榮......”
“可你現在卻告訴我小富即安?在我面前自慚形穢?對我時時擔心日日猜忌?後半生想要離開我,獨自歸於平靜?”
秀秀聽着他的話,感覺血液都凝滯了,時間似乎也靜止在眼前,她說不出話,只能呆站在那裏聽着他低沉的傾訴:
“小虎死的那一年,我在父母墳前請你嫁給我,當時給你戴過一個佛玉,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現在我把他放在那座廟裏供奉了!”
他指着右側山峰上的一點光亮說:“你把他還給我的時候我突然領悟了,他是聖物,不應該當做信物!”
是的,秀秀也認為那是他母親留給他的神聖之物,是在槍子炮彈中保他性命的聖物,她不敢接受,餘生也從未再提及,可他為什麼要在現在提起來?
張建成好像聽懂了她的心聲似的,他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是經過了艱難地抉擇后才開了口,他說:
“因為我不應該忘記,當年我去給你掃墓,站在你的墓碑前,把那塊傳家佛玉放在你的墓碑上,對着他許下的願望,當時就實現了!”
掃墓?秀秀震驚得腳下虛浮,她向後退了退,扶住了沙發背,她定定地瞪着眼前的男人,似乎從未與他相識過。
“我許願希望你在那個清明節能被平安度化,用剩下的壽命換得與你來生的緣分,我在心裏許了這個願,天上就劈下了一道三月驚雷,我感受到心臟停止跳動的瞬間,就在那個瞬間,我突然看到……”
張建成站在窗前轉身看着她,他的眼睛裏有微光閃爍,他似乎很被動,卻又難掩情意深深,他沉息着說:“我突然看到……你就站在墓碑後面……是十八歲出嫁前的模樣!”
空氣倏然靜止,整個房間都靜謐異常,秀秀扶着沙發背,勉強讓自己站得穩重。
她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心裏有萬千種情緒在呼嘯碰撞,時光在她眼前瘋狂滾涌,突然就停在了前世,她身亡后的第一個清明。
她站在自己的墓碑後面望眼欲穿,沒有一個親人前來祭奠,直到霧靄中走來一個老壯男人。
她聽到他對養子親口揭開往日情愫,看到他躬身給她掃墓,看到他放下了一束鮮花,卻不知道他在墓碑前還放下了佛玉。
秀秀更不知道他竟然在心中許下了那樣的願望,她當時被他的真情換回了生欲,悲憤地求問上天能不能讓她重來一次,他們的願望竟然在那一刻重合了!
他是重生的!他竟然和她一樣是重生的!秀秀說不出話來,凝滯的血彷彿沸騰起來,她激動的有點顫抖,心裏有很多想問的問題,可她說不出話來。
“你十八歲那年闖進我屋裏,說要幫我帶孩子的時候,我才重生回來不到一天時間!”張建成回答她了,儘管她什麼都沒能問出來。
他說:“就算重新再來一回,我手裏抱着個嬰兒,看着破屋爛房,想着以後會發生的那些經歷,整個人都是崩潰的,沒信心去找你,也不知道該從哪開始改寫命運。”
“秀秀,你五歲那年喊我哥哥的樣子,前世的時候一直出現在我夢裏,少年長成之後你就是我的夢寐以求,前世我當兵攢了很多錢回來是想和你提親的,可回來卻聽說你已經定親,對方是工人子弟准大學生......”
“我當時就絕望了,逃避到了偏遠的雲南看望戰友遺孤,我知道娶你無望,又看不得那孩子留在風俗惡地受苦,才決定終生獨身把他當親兒子養的。”
張建成的聲音悲傷而沉重,前世的坎坷是一道巨大的傷疤,他也是需要被安慰的重生之人,時間的洪流洶湧滾動,他把自己置身在此生卓絕的奮鬥中從未回頭,此時被迫在秀秀面前揭開那道傷疤。
“秀秀!”他眼中轉着淚水說:“你五歲時的那一聲哥哥,陪了我一輩子,從為父報仇被藏獒撕掉一隻胳膊,到失去唯一的姐姐,到蛋蛋失去了健康,是你的聲音帶着我撐過來的!如果當年你沒有出現在我眼前,我的生命早就結束了......”
“今生我已經很久沒夢到五歲的你了,因為十八歲二十八歲三十八歲的你,一直在我眼前,在我枕邊,在我懷裏......”
眼淚無法抑制,秀秀潸然地望着他,手在顫抖,嘴唇在顫抖,心也在顫抖,她找不到聲音,說不出話來。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重生之人,也知道此生你意志堅定無所畏懼,我跟着你的腳步一點點走出命運的泥潭,從一無所有,到成家立業!”張建成身形未動,屹然挺立在窗前,卻似乎又與她隔了很遠的距離。
他彷彿是隔着前世今生的浩大時空在對她深深地告白:“馮秀秀,我早就告訴過你,我和那些人都不一樣……現在我再重新對你說一遍......你是我前世的遺憾,今生的圓滿,是我人生這道填空題唯一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