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 隨葬
段進取沒理會他說這些,只是沉了一張臉:“南疆率軍要大舉入境,西域率軍揚言踏破城門,太子殿下可有想過如何應對?”
太子一下傻了眼。
他指着段進取,“你......你,你威脅本宮!你是何居心!”
他臉上表情慌亂,隨即從手中拔出了一把劍:“他們敢!他們若是敢如此,本宮的禁衛軍,本宮的禁衛軍一定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滿朝文武見得太子還在天真地覺得禁衛軍是那些人的對手,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口氣。
此時,一個黑影突然由殿外竄入,瞬間近了太子的身,太子嚇了一跳,甚至來不及喊救駕,他被那黑影壓制在地,雙拳難敵四手,被狠狠地摁在了地上。
太子的慘叫在整個大殿上如同虛呼的疾風驟雨,雖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想像到他此時的目眥欲裂:“大膽刺客,趕緊放開本宮!”
蕭行雲撿起那掉落在地上的長劍,只道:“敢拿劍指我外公的人,已經下地獄了。”
言罷朝外傳令:“葉謹,圍起來。”
葉謹不知從何處又串了出來,身影急如雷電,迅速上前勒了太子的嘴,將人捆縛,壓在地上。
禁軍甲胄沉重,行走時整肅有聲,才一將整座宮殿圍住,裏面所剩無幾的宮女太監都驚慌失措地亂叫逃竄。
禁軍手起刀落,都殺了個乾淨。
滿朝文武嚇得聞風喪膽,一句話也不敢說,全都跪地匍匐,生怕下一秒自己就人頭落地。
太子紅了眼眶,竭力地掙扎,幾乎哀求地望着蕭行雲。
然而蕭行雲只是巋然立在大殿之上,持劍在手,黑衣平添凜冽的冷酷,向葉謹道:“這裏交給我,你帶人去搜後宮。”
葉謹自然對於“搜後宮”這事心領神會,這三個字的意思無非是“找沈鳶”。他拱手作揖,應了聲是,立馬急驚風似的飛出大殿了。
殿內安靜得嚇人,段進取的臉色黑沉得像暴雨前的深夜。
過得許久,大臣之中忽然聽得一聲喊:“蕭將軍饒命啊!”
蕭行雲抬手,不言。
其餘人面色難看至極。這是何等的恥辱啊!叛軍踏入皇宮,當今太子被人挾持,滿殿宮女太監無故慘死,還有人為了點薄命低頭求饒!恥辱啊!
蕭行雲雖是沒說話,但段進取開口了,只是那語氣,不像是在對那位求饒的大臣。
他的聲音出奇平靜,與他暗沉的面色顯得格格不入。雖是平靜,卻壓得極緊,有一種沁入骨髓的寒冷。
“你殺皇族,誅蕭氏,滅蠻軍,是手握權柄、也手握我等性命之人,按理說,我等不過是你案板上的肉,除了任你宰割,別無他法……但只要老夫活在這世上一日,便絕不允許這天下成為蕭家天下!除非你先殺了老夫!”
段進取的聲音停得片刻,已然沾了些許輕顫:“可唯獨有一人,一生清正,嚴明治律,他是個好將軍,誠望蕭將軍顧念當年養育之恩,以我一命,換他一命,放他一條生路……”
那一瞬間,蕭行雲是恍惚了片刻的。
他明白他走上這條路,從此要背負起所有的罵名,因為這路他若是不走,那就是趙輕策走,然而,蕭行雲沒有想到,歷史竟然還是這般重合了,一想到前世外公也是在這大殿上如此央求趙輕策,他就感覺他的心在滴血。
外公央求他一定要放過的這個人,必然是沈大雁,沈鶴的長子。
前世的外公,也是如此,放下了自己作為開國將軍這一世的威嚴,低聲下氣地央求趙輕策放過沈將軍,放過沈家,可是趙輕策做了什麼呢?他除了沈鳶,甚至一個沈家人都沒留下,就連外公,也不知是怎樣被他折磨致死。
蕭行雲意識到,他必須要與曾經的一切背道而馳,只有拿起刀,才能保護他們,放下刀,終究是與前世一樣,任人宰割,即便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即便他從此背上罵名遺臭萬年,即便曾經所有站在他身邊的人都離他遠去,他也絕不會退縮半步。
並且,他一定要將反叛的自己與正義的外公切分得清清楚楚才行,外公的一世英名,決不能毀在他這個臭小子身上。
蕭行雲無聲拉開唇角,陡地冷笑:“你想為沈大雁求情是么?”
段進取聽得他的聲音,內心彷彿有一團熾火燒灼肺腑,可他的聲音仍舊帶着那一種殘酷漠視的冷平和堅決:“是。”
那一刻,時間彷彿拉長到了永恆。
然則不過是一個瞬間。
大殿內先是沒了聲響,緊接着便聽得“噹啷”一聲清脆的響。
那是一把鋒銳的匕首見血封喉、從人手中脫落,掉到地上去的聲響。
滿朝文武都愣住了。
鮮血從殿內瀰漫出來。
那個驕傲的老將軍,沒有死在他引以為傲的戰場上,而是死在了敵軍入侵宮城的這一日,他帶着滿身的傲骨,決然又安靜地倒在血泊里,像一名真正的戰士那樣,他戰鬥到了最後一刻。
蕭行雲眼中瞠血,他那雙細長的眼快要被血絲給淹沒,但他終究只能如困獸一般,將身體裏爆發出的那股無法抗衡的力量強制壓下去,但是他如何費力也無法壓下去,終究是吐出了一大口鮮紅的血。
大山和大江嚇了一跳,老大怎麼突然吐血了?
大山使了使眼色,大江率領一眾禁軍,將文武百官們全都押了下去。
不足半刻鐘,整個大殿空得只剩下風咆哮的聲音。
平息了北漠的戰亂,收編了六道風的流民之軍,拿下了禁衛軍兵權,打下北蠻遼闊的土地,收編了北蠻數萬騎兵,攻下雪域塵封千年的堅冰之地,收編雪域深處的寒原百萬雄獅的叛軍首領蕭行雲此刻卻慌亂得手足無措,像是少年那般哭起來,絕望地喊:“宣張白衣!快!”
大江風一般地沖了出去。
蕭行雲抱着段進取,沾了滿手的血,面上是那樣地無助。
歷史是不可違抗的嗎?
蕭行雲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問自己,重活一次究竟是為了什麼?
自從段進取死後,蕭行雲似乎也死了,只是空留一具屍體在人間。
人埋了,因為要避嫌,所以不敢大張旗鼓,蕭行雲靠在段府的亭子前,不吃不喝不說話,也不走哪裏,葉謹怕他出事,命令大江在一邊陪着他。
大江問:“蕭將軍,段大人那邊,要......要隨葬些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