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chapter66
落日的餘暉普照大地。
梅伊站在柱廊前望着庭院,鮮紅的薔薇花大簇大簇的開滿,它們茂盛的藤蔓生成棘刺的繩索纏繞一切它們能攀附的東西。這地獄的花朵有種頑強的生命力,只要沾土它們便能紮根生長。若非徹底連根拔除以火焚燒,是不能除盡的。
身後傳來輕微的開門聲,梅伊才微微動了一動。片刻后他問:“她怎麼樣?”
卡羅下意識的縮了一縮,說:“很平靜,沒什麼異常的。”她很害怕梅伊,可過了一會兒又覺得真心不說不行了。見梅伊還站在那裏,一副不知該去哪裏的模樣,就鼓起勇氣說:“其實她還是愛你的。”
梅伊只默不作聲,他眼眸里有迷茫的光,似乎在聽又似乎根本沒有聽。
卡羅說:“她其實是個很烈性的姑娘。我聽人……呃,就是那些幽靈啦,他們說在夏宮她把美第奇打得頭破血流。不是我說啊,你做的事比美第奇還要過分,她都沒想過要揍你……”她偷偷的抬眼看梅伊,見他毫無反應,才稍稍鬆了口氣。
她正斟酌着該怎麼繼續說下去,就聽梅伊問:“你也是個人類,你就不恨我嗎?”
卡羅思索了好一會兒,才隱約猜想他也許是在問人間發生的事。她迷糊了一會兒,還是回答:“大概因為我是個女巫的關係吧。我的父母是被人類殺死的,我也差點被人類燒死,後來又被凌虐而死……重要的是我都已經死了啊。”過了一會兒她又沮喪的說,“好吧我不知道,過去我曾是人類,不過那都是過去了,所以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吧。”想起雷她又有些難過,就補充,“不過她跟我不一樣……反倒是你為什麼不答應她?如果我有這樣的機會,可以送這麼大的人情給我喜歡的人,我絕對會高興得發瘋。不對——只要他向我要求些什麼,我就已經要高興瘋了。這必須得答應啊。你不是不知道該怎麼討好她嗎,她都說得這麼清楚了。”
梅伊就說:“可是那些曾經對你作惡的人,你就不想讓他們付出代價嗎?”
可在卡羅回答之前他就先想起來,他曾經問過卡羅這個問題。他就說:“算了,不用回答。”
——卡羅終究還是人類。人類和魔鬼對待復仇的態度是不同的。他也並不打算改變初衷。
卡羅又嘆氣,她不解的說:“你們魔鬼真是很奇怪啊,又想被人愛,又不肯去迎合人……我就打個不雅的比方啊,你看在人類的世界,如果你想要買一條項鏈,你就得付錢去買。而不是一面搶老闆的錢一面怨恨他:你怎麼還敢反抗,你怎麼還不把項鏈給我,你是故意吊我胃口我要揍你!”她說著就撓了撓頭,“好吧……真這樣老闆絕對就嚇得什麼都給你了。這個比方不太對……我換一個,假設你想讓一個姑娘陪你上床……”這次都不用說她就揪着頭髮撞牆去了,“好的我懂了,在魔鬼的世界你們想要什麼都可以用搶的,分文不付的得到,所以就沒有想要什麼就得先付賬的概念。不過其實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看你想要的東西又珍貴又易碎,主動權又完全掌握在別人手裏,你能有這麼多時間和手段去折磨她,為什麼就不能多花些耐心好好的奉承她呢?”她覺得自己簡直太不怕死了,說上癮來居然還不想停了,“你看我這麼啰嗦,你煩得都想掐死我了,也還是能耐着性子聽我廢話。她是你心愛的人啊,你討好她不是應該的嗎?”
說完了她就噤聲後退,隨時準備逃進屋裏去。可梅伊居然沒有發火,他只是低着頭,茫然又疲倦的說,“我想要的東西她已經沒有了……她給別人了。”
“呃……啊……”卡羅犯了一會兒糊塗,終於明白過來,“這樣啊……還是那句話,你們魔鬼真是奇怪啊,你看你們一個個的都這麼善變,上午才得到這個姑娘,下午就又在追求另一個了。可怎麼一提到人類,你們就覺得他們必定會忠貞不渝,至死不變呢?”縱然是魔王,可梅伊委屈茫然的模樣分明就是個美好的人類少年,她膽子不覺就放大了,跟他說,“你看你就只不過是遇到了一個情敵啊,這不是你們最擅長的事嗎?把她搶過來,讓她忘了那個男人愛上你,就這麼簡單啊。”
“可她不肯忘……”梅伊說,“我給過她機會,可她非要去找那個檢察官。她甚至不願意再將我撿回去。”
卡羅就試探着問,“那麼在此之前,你沒有對她做過壞事,惹她生氣過吧?”
梅伊煩亂的說:“我不知道。”
卡羅就有些不敢惹他,過了一會兒她說:“愛這種東西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會從無到有的產生,當然也會從有到無的消磨掉。不管是得到,還是維護,都需要花費無數的耐心和溫柔。有的時候連人類都會想,真的值得嗎?可你就是那麼想要,而這又是唯一的方法,又能怎麼辦啊?所以耐心些吧,等待雖然痛苦,可得到的幸福足以彌補一切。”鬼手神鑒
梅伊說:“可我根本就得不到,不管花費多少力氣……”
“於是你就去搶奪一定能得到,還不用太費精力的東西。然後呢,你快樂嗎?”
梅伊只是默不作聲——快樂。他必須得說得到的時候非常的快樂,可那快樂也是虛幻而短暫的,隨之到來的痛苦卻有十倍,百倍。而且那快樂越來越短暫,痛苦卻越來越漫長。到如今他已分辨不清,擁抱她究竟是快樂的還是痛苦的了。
卡羅就又說:“而且你為什麼會以為自己得不到啊。雖然這麼說有些混蛋……但你看她都懷孕了。靠孩子留住男人不靠譜,但靠孩子留住女人那簡直就十拿九穩。如果你真的不明白該怎麼討好她,那就去討好她的孩子啊。每天溫柔的聽一聽胎音,陪着她慢慢的散步,跟她一起給孩子取名字,準備很多孩子的衣服玩具——表現出你對這個孩子的期待啊。等孩子出生后那就更容易了,只要孩子半夜哭了你主動爬起來去抱,她絕對二話不說就愛上你了……”
梅伊說:“他不會哭,他是個小魔鬼。”
“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啊!”卡羅都要無語了,“你也是個魔鬼啊,你還是魔王呢,連個小魔鬼都收拾不了?你讓他半夜哭,他就必須半夜哭!反正米夏是人類,她又不知道小魔鬼不會哭。”
梅伊便說:“魔鬼是沒有眼淚的。”他望着遠方,淡漠得幾乎沒有表情,“魔鬼是為享樂而生,哭不出來的。”
他說得很平靜,卡羅卻不知為什麼驟然就難過得說不出話來。好久之後她才又打起精神來,做總結陳詞,“總之女人最無法抗拒對孩子表現出愛心的男人了。下一次試試我的辦法吧,再糟糕也比你們現在這樣強不是?”
梅伊並不懷抱希望。他覺得卡羅說的話簡直蠢透了,若他有把柄要挾米夏,她都不肯愛他。他又怎麼可能在她得償所願后得到她?
可卡羅重新點燃了他心裏的渴望和期待。他不由就想,也許他可以試一試——反正就算行不通,他也可以隨時再反悔。他固然恨惱人類在他身上所玩弄的手段,但報復到什麼程度卻只看他的心情。現在收手也未嘗不可。只是尚未毀滅梵蒂岡,他略微覺得不甘心。
他便決定再等一天,他會親自降臨梵蒂岡摧毀那曾冒犯他的聖城,然後他就結束他的報復。
決定了他便要動身,可這時房門輕輕的被敲響了。
那聲音沉悶又微弱的響着,他聽了卻覺的響在心口那麼清晰。這宮殿他只允許一個人進入,那便是米夏。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來找她。他靜靜的平復心跳,調整表情好面對她,然後他打開了房門。
果然是米夏站在那裏。她似乎好好的打扮過了,漆黑的頭髮盤起,別上小巧的花冠。她頭一次穿戴他為她準備的禮裙,將光滑的肩頭和雪白的胸脯露出,佩戴着珍珠的項鏈。絲綢掐褶的薔薇花蔓延在柔順的裙擺上,可她不肯穿那雙水晶的高跟鞋,只赤着腳踩在地毯上。那腳背也是雪白小巧的。她臉色依舊很憔悴,隻眼睛黑珍珠一般溫潤,正凝望着他。
梅伊竟不知該怎麼與她打招呼,她的平靜讓他微微感到不安。他想這是不正常的,她應該憎恨他,你看他才對她說了那麼過分的話。但米夏卻彷彿壓根沒有注意到他的窘迫和畏縮。她就只是很平淡的望着他,說:“我想出去走走。”
梅伊便問:“去哪裏?”
米夏說:“哪裏都好,挑一個你喜歡的地方吧。”
梅伊驟然意識到她是在邀請他同往,他忙就說,“哪裏都可以!”
米夏就耐心的想了想。過了一會兒她說,“那麼就去海邊吧。”
梅伊便帶她去加利利海。那海極清澈,幾乎與天同色。海邊便是沙漠,上面生着高大的椰棗樹。他們就在椰棗樹蒲團般大小的陰影下並肩而坐,他稍微動一下胳膊就能碰觸到她。
米夏就看着海,說:“這裏跟我家鄉的海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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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伊說:“你的家鄉在哪裏?”
米夏就指着東方說,“從這裏還要往東,跨過一整個沙漠,然後是一座高原,順着那高原上發源的最長的河流一直往東,到達盡頭入海處,哪裏的城市就是我的家了。”過了一會兒她又問道,“你和耶和華都宣稱是世界之王,那裏也在你的治下嗎?”
梅伊就老老實實的說:“不在,那裏隸屬另一個世界。不過令我和那裏的神作戰,我必能戰勝他。”
米夏說:“不一定哦。”
梅伊就眯了眼睛望她,“你想逃到東方去?”
米夏搖了搖頭,她說:“你不能在西方做了惡,不去解決它便逃到東方去。我的父母不曾這麼教過我。”她說,“我就只是想和你說說我的家鄉罷了,你瞧這麼久了,我都沒和你提起過。”
這平淡的交談已是久違,梅伊必得好好的回味,才能找回當初的感覺。他就問米夏,“你的家鄉是什麼樣的?”
米夏仔細的想了想,說:“靠海,很繁華,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商人和貨物,建築也匯聚東西方的風格。夜晚燈光璀璨如白晝,人們都稱它不夜城……”過了一會兒她又誠實的笑,“具體我也不太記得了,我離開時只有16歲,而且一直在上學。因為父親的關係,還在歐洲住了三年。我都沒有好好的在那裏逛過。”她就跟他說旁的,“我轉過很多次學,幾乎沒有什麼朋友,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的。所以我一直都希望你能有很多朋友,就好像替我實現了另一個夢想。”
梅伊說:“我治下有無數臣民。”
“是啊……”米夏說,“我希望你有朋友,卻忘了你是不需要朋友的。”
後來她就沒什麼話說了,梅伊便有些後悔,他想也許他該順着她些,難得他們又能像這樣坐在一起了。
他就試探着說:“也許……也許我們的孩子可以。你……我們可以送他去上學,讓他交很多朋友。”
米夏就有些驚詫的望着他,過了一會兒她垂眸說:“哦……我還以為你不喜歡他。”
梅伊說:“是很不喜歡。他會分去你很多精力,而且小的時候他看上去會很討人喜歡。哪怕他超級煩人,心眼兒又壞,你也會覺得他很聰明可愛。他是我的小情敵。不過送到學校去就不要緊了。而且他會很快長大,那個時候又邪惡又不可愛了,你也就沒那麼喜歡他了。”
米夏說:“也許他是個女孩子。”
梅伊說:“是兒子,我知道……”
米夏就伸出手去,對他說:“過來,我抱抱你。”
他心口就劇烈跳起來,腦子裏都有些嗡嗡的響。他小心的靠過去,可他太大了,米夏坐着根本就沒法抱他。那姿勢極尷尬,她抱了一下便要推他回去,他忙就又變小。他能感到米夏片刻的僵硬,但她很快就垂下頭來輕輕的親吻他的頭髮。他回身反抱住她,迫不及待的變回去將她壓倒。但米夏只單手抵住他的胸,說:“就只有這一次,別這樣,梅伊。”
他便悶聲坐回去——很奇怪,縱然被拒絕了很難過,可他半點都不生氣。就只是稍微有些失落罷了。好一會兒之後他又想起米夏曾教導過他的,便說:“對不起,我總是控制不住自己。”
米夏愣了一會兒,別開頭去,說:“哦。”她的心情顯然已被破壞掉了,梅伊感到懊惱,他焦躁的交握雙手,思索彌補的辦法。片刻后他突兀的問她:“你想要什麼?”
米夏沒有做聲。梅伊就說,“什麼都可以,只要你說,我什麼都為你做。我發誓。你不要生氣了。”
米夏依舊不看她,她只沉默着,伸出手來揉他的頭髮。他動也不敢動,後來米夏就下意識的來摸他的耳朵。他忙湊過去,可米夏猶豫着停下了。他微微有些失望,他喜歡她手指擦過他耳廓的感覺,在以前米夏揉他的耳廓就像逗弄一條小狗,眼睛裏滿滿都是笑意。
可這似乎也無法責怪米夏,因為他總是因為一丁點而身體的接觸便要發_情。
但米夏最終還是揉了他的耳朵。她回過頭來,眼睛裏有暖暖的光芒,就像以前一樣。她似乎真的相信了魔鬼的誓言,可她開口說的是,“我沒什麼想要的。”婚不可測
梅伊就想她怎麼可能沒什麼想要的,她明明就希望他喜歡他們的孩子,希望他不再報復人類,希望他交朋友,希望他能回歸最初那顆人類之心……
米夏就望着他,又說:“或者我想要的你暫時還不明白吧……溝通真是困難啊,不過只要能明白彼此心中所想,就算再艱難的障礙也都能跨越了吧。”她微笑着,那笑容在陽光中溫暖到令人想哭泣,她說,“如果有一天你真正明白了我想要什麼,就算我已從你身邊逃走了,也一定會忍不住再回到你身邊。我發誓。”
他下意識就說:“你逃不掉的。”縱然他明白這話可能會傷害她,可唯獨這一點他必須要讓她明白的。
但米夏居然沒有生氣,她只是慈愛的望着他,說:“是啊。”然後她又俯身,輕輕的親吻他的頭髮,“好了,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梅伊。”
這一夜回去后,梅伊便再不能平靜下來。好像心底已枯萎掉的東西再度蓬勃的生長起來,他想也許卡羅說的是對的。他可以再一度奢望得到米夏的愛。他忽然連毀滅梵蒂岡的興緻都沒有了——你看他就要得到他最想要的東西了,誰還有空閑多去踢那可惡的東西一腳?
他在屋裏踱來踱去,後來控制不住的又跑去看米夏。
米夏早早的便已睡下來。她面容很寧靜安詳,呼吸平穩,顯然夢境也是安寧的。
梅伊便上前去親吻她,他又想抱她,他覺得這一次一定會無比的快樂。可過了一會兒他又想,還是暫時不要了。米夏不喜歡,縱然他總有手段讓她共同體驗極樂,可她確實是不喜歡的。也許他可以等她醒了之後詢問一下。
這一夜就在毫無意義的興奮和對未來的設想中渡過了。
黎明的時候他終於記起來,他該感謝一下米夏肚子裏那個小魔鬼,他便去埃及揭了賽特一片龍鱗,令瓦布拉為小魔鬼打造盾牌。後來他又想,他是不是該再諮詢一下卡羅,她肯定更懂得人類的心,能幫他出不錯的主意,他便喚卡羅去見他。
他忐忑不安而又急不可待,他想這一次自己一定不能再搞砸了。
庭院裏風很好,輕緩舒適,浸透了暖暖的陽光。
米夏赤着腳坐在白石的天台上,望着極遠處的地平線。地獄裏草木不多,綠色叢叢如豆。偶爾綴了些荊棘薔薇的紅色,可建築卻多姿多彩,他們似乎想到那裏便蓋到那裏,沒有規劃和設計,然而組合起來卻呈現出一種極致生動與繁華的景象。像是夜之花盛開在沙漠裏,宛若具有真的生命。
這裏也是很美麗的。
她便一面懶懶的想着自己還有什麼遺忘未完的事,一面用手指勾描阿加瑞斯曾教她的法陣。
那指尖彷彿流淌着語言,她忽然就想要唱歌。不知不覺她便輕輕的哼唱出來,“……在這美麗大地上,普世眾生共歡樂。一切人們不論善惡,都蒙自然賜恩澤……”唱着唱着她便想笑,因她忽然記起這歌曲名為《歡樂頌》,你看人們在最後想起的果然是自己最缺乏又最想要的啊。那活躍的旋律已然映入她的腦海,連心情也跟着輕快起來。她就輕輕的哼唱着,踮起足尖散漫的踏起舞步。
火焰繞着地面上的法陣旋轉由弱而強,漸成熔岩的卷流。
她跳完最後一個節拍,便靜靜的望着那熔岩,給自己最後反悔的機會。她曾以為生存便是她的信仰,可她所有求生的*都已被消磨殆盡了。她只是想,也許她該給梅伊留下些什麼。不過她找了一圈之後,才想起自己根本就一無所有。
於是她連最後的煩惱都沒有了。
她輕輕的踏了進去。
阿加瑞斯並沒有騙她。她幾乎連痛苦都不曾感覺到,整個身體便已化作灰燼。熔岩的法陣關閉后,就只有一個小小的嬰兒在烈焰中誕生。他誕生便開始哭泣,淚水從他金色的眼眸里不停的留下來。
梅伊曾說那會是一個小魔鬼。可最終他還是錯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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