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天命時代之爹真的老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天命時代之爹真的老了

5月,是爹最珍愛的季節,每天吃過早飯,美滋滋叼着煙袋,和娘各拿個板凳,坐在果實累累的杏梅樹下,看着滿院花草,沉醉在葉子層疊碧綠、花朵爭奇鬥豔、花香馥郁之中,1坐就是半天……

1陣陣鳥鳴,攪了爹的晨夢。

爹隱約記起,好像房顫出院后,還沒有給花草澆過水,慢慢穿好衣服,下炕走到院子裏,提起空水桶,放在水龍頭下,開始接水。

雖就醫及時,沒有留下明顯後遺症,可爹的信心好像受到打擊,只接了半桶水,就關了水龍頭。要照以往,兩隻手各提滿滿1桶水,都能健步如飛,今兒這半桶水,自然不在話下。

爹彎腰抓起來便走,可半桶水沉重得差點抻個跟頭。甩甩手,揉揉胳膊,氣惱得1腳把水桶踢翻在地,嘴裏吼道:“怎麼1下子老成這樣,連半桶水都提不動了?”

娘聽到吼聲,出屋看了1眼,“都8十多的人了,怎麼和小孩子1樣,跟個水桶過不去?”

爹氣哼哼地不理娘,扶正水桶,又接了半桶水。這次接受教訓,輕輕抓着試試。抓是抓起來了,可使出了吃奶勁。心裏不服,賭氣和水桶叫起板來,放下,提起;再放下,再提起……1次比1次,胳膊發軟,腿打顫。

“瑞儷她爹,你就是把水桶撴漏了,提不走就是提不走,服老吧……”娘不停勸着。

爹嘟嘟囔囔:“怎麼房顫1次,還把勁顫沒了?”

2哥走進院子,看爹對着水桶發獃,知道其中緣故,表面看着正常如初,內里還是元氣大傷。今天看這惱火的樣,再讓爹提水着實為難。走近前,笑着說:“其實,瑞儆早就想給你買捆膠皮水管,讓你澆花方便省勁,是我攔住了。爹,你不是常說,人歇下來,老得快!我們這些做兒女的,要成心逼着你和我娘多活動活動。”

“這個,我心裏明白,不是難為我和你娘,是你們的1片孝心。”

“爹,提不動水也沒事,渴不着你這滿院子的花草、果樹寶貝,我1會兒,就去給你買捆膠皮管子,拉着可院子用。”

爹1聽,輕鬆下來,“行,1會兒就得給買,花等着喝水呢。”緩步走到杏梅樹下,坐在小板凳上,從褲腰帶上抽出煙袋,叼在嘴上,悠閑地環顧着整個花園般的院子。

2哥拿個小板凳坐在爹身邊,看着爹嘴上的空煙袋調侃說:“爹,敢情你也有說話不算話的時候。”

爹收回眼神,斜睨1眼2哥,“你爹這輩子,從來是1口唾沫1顆釘,說話算數。”

“你年輕的時候,不是跟我娘說,只要有1口氣,別想我戒了這口!嘿嘿,現在怎麼戒了?”

爹的老臉1下子變得暗紅。“瑞仁,你,你這是看我老頭子8十2歲不中用了,存心羞臊我啊!”

“爹呀,不敢,不敢。家有1老勝似1寶,孝敬還孝敬不過來呢。”

“這不是前1陣子我得了房顫住院,你大哥跟我說,醫生不讓再抽煙了,要不這病好不了,這才戒的煙嗎?”爹撇清自己的責任。

“是。我記得當時你要我大哥每天給買包瓜子,說是用來占嘴兒。”

爹把手伸進褂子兜,抓出1把炒瓜子遞給2哥。“這抽煙的習慣是戒了,可現在添了嗑瓜子的毛病,天天瓜子不能離手。”

2哥陪着爹1邊嗑着瓜子1邊說話。

爹很高興。

1晃到了8月,院子裏的花草仍是葉茂花艷,可爹衰老的速度在加快,行動起來老態龍鍾,視力模糊,記憶力減退。再沒有人來求他擇喪葬嫁娶的日子,哥哥弟弟家的大事小情不再和他念叨,趕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在養花種草的閑暇之餘,多了1個習慣,坐在杏梅樹下,直直盯着大門口,盼着有人來陪他說說話。

娘坐在1旁,嗆爹:“兒子們整天忙得腳丫子不在鞋裏,孫子孫女們工作的工作,上學的上學,哪有時間陪你個老東西玩?”

爹望着大門口想心事,納悶怎麼1下子就老得幹不了活了?怎麼沒人求、沒人找成了個廢物?怎麼天天盼着人來,這樣沒出息?越想,心裏越不服氣,心情越煩躁,握拳捶着地面。

我帶着全家人1進門,爹喜出望外,“啊,子文,快過來,爺爺給你摘杏梅吃。”

我張眼望過去,4棵碗口粗的杏梅大都成熟了,黃澄澄的綴滿枝頭。

爹起身舉手摘下兩個滾圓的杏梅,挪着笨拙的腳步迎過來,近前遞到子文手裏。

子文1手接過杏梅,1手攙住爺爺,1起走回杏梅樹下,坐在小板凳上。

娘1臉幸福地微笑起身,進屋去給子文端熱水。

爹仰着臉,使勁睜着因眼皮鬆弛,而僅露出兩個黃褐色眼球的眼睛,定定地端詳着我……

我開玩笑地問:“爹,不認識我是誰了?”

爹把話頭岔開,好給自己爭取思考時間,“哪能,回來就好,快進屋歇歇。”

我再追問,才說:“老3唄,你爹還沒老糊塗!”

2哥悄悄告訴我:“現在,咱爹能1眼認出的,只有姐、大哥、4弟家的大女兒子寧,還有子文。”

“那,把我們都忘了?”我心中1陣酸楚。

2哥解釋說:“爹覺得1輩子虧欠姐,為這個家受盡累,吃盡苦,出嫁時也沒有陪送點像樣的嫁妝。大哥是長子,實現了傳宗接代的願望。子寧打小跟着咱爹咱娘,有感情,現在長大了,經常跑前跑后伺候着。子文,是唯1不在身邊的孫女,人好懂事,招咱爹喜歡疼愛。”

“咱爹還真是疼愛,去年十·1回來,還在地窖里,給子文留着兩個大西瓜。搬出來,用刀1切,都婁得流湯,不能吃了。”我憂傷地回憶着。

“咱爹當時說,今年的西瓜又甜又沙,得挑兩個最好的留給子文,讓她嘗嘗。我們幾次想切開吃,都不同意。”

“爹真的老了!”傷感塞滿了我的心胸。

爹卻異常興奮,“子文,大學放暑假了,專程回來看爺爺了?”

子文說:“大學已經畢業,現在在天津工作。”

爹連聲稱讚,“在天津工作好,在天津工作好,想當年,我在天津衛……”話匣子1開就再也收不住,從天津又聊到了東北,“在東北,連擺賭局的,都求我高抬貴手。為什麼呢?因為我在他們攤子前,看了3天,就看出門道,不能跟風押大押小,要看哪邊押的錢少,才能押哪邊。開賭的都是吃大戶,放小戶,把把押錢少的邊,把把贏,最後,你猜怎麼著?”

子文好奇地問:“怎麼著了?”

“等散了攤子,擺賭的人把我拉到1邊,塞給我1塊大洋,求我不要再指點人跟他們賭了。還有,挎着木箱子賣煙,我不和別人1樣整盒整盒賣,知道礦工們沒錢,就打散了,1根1根賣給他們,每天掙的錢最多……”

我低聲對2哥說:“咱爹對在東北的這段日子真是有感情。”

“哪是對東北有感情?我分析,咱爹是對咱爺爺在東北過世這段痛苦不能釋懷。”2哥邊說,邊摘下幾顆杏梅遞給我和清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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