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命時代之給上眼藥水啊

新作風新紀律，貫徹執行得雷霆萬鈞。

計算來計算去，局長們唯有卧室，符合辦公標準；科長以下，個個嚴重超標。打隔斷、堵舊門、開新門，成了樹立政府清廉形象的1項重大舉措。

嚴剎吃喝風、送禮風等不良習俗大見成效，機關大院難得清靜。

幹部群眾1致拍手叫好。

我按時上班，按時下班，安生吃飯，心清氣爽。

我生活規律了，單位政治生態清明了，工作權力規範了……局機關的工作環境發生良好變化。

隨之變化的還有局領導班子，古千風得到提拔重用，蔣如月調整到建設局任副局長。

新任局長江東盡，是原安清縣縣長。

我坐在他辦公桌對面的木椅子上瞟了1眼，不到5十歲的年齡，身材高大魁梧不說，1臉英氣透着知性，但細看下來，說不出什麼地方有些怪怪的感覺。

他朝我笑笑，算是打了招呼，順手把1沓文稿遞給我。

這才發現，古怪出現在他的表情上，1個尖錐下巴可立地，1雙大眼睛能通神，但1說1笑，嘴部動作頻頻，而臉皮平靜如常，雙眉紋絲不動。

我欠欠身，接過文稿看了下，是經管科起草的，關於市縣強化農民專業合作社上下聯動、貫通融合機制的試行意見請示報告。讀下他在上面簽發的批示意見：“按相關政策規定辦理。”1臉茫然。

他見狀，雙手握住桌面上裝滿苦瓜茶的茶杯，客氣地說：“老兄，認真找1下有關政策規定，如果沒有具體政策依據、上級要求，暫緩推動這項工作。”

“這是古局長調走之前安排佈置的，我們花了3個多月的時間，在全市1些縣（市）區，進行了深入調研，還到外地學習借鑒了1些先進經驗，才起草意見，準備推動的。”我極力解釋爭取。

“如果各級文件沒有具體規定，上級沒有具體要求，就不要自己給自己找麻煩了。現今的工作重心、工作原則，是原原本本抓好各項工作的貫徹落實。”

“貫徹落實中也需要創新，這沒矛盾，沒衝突呀？”

“創新意味着打破常規，突破現狀，不可避免要承受錯誤代價、失敗風險。這個錯誤、失敗責任誰來負，或許是你，或許是他，但最終1定是我。為成功者歡呼司空見慣，有誰見過為過錯者、失敗者喝彩的？跟着大勢，跟着上級政策、規定和要求，平推着走，才能穩穩噹噹。控制0風險，才是為官處事的硬道理。”

“這樣安安穩穩，得過且過，敷衍塞責，是不是太平庸、太世俗、太失為官的本分？”我情緒有些激動。

“怎麼能說敷衍塞責？我認為這樣做，反而是負責任的領導表現。天大地大，責任最大，凡是涉及追責、問責的問題，再微小也不能做，千里之堤毀於蟻穴，防微杜漸放首位。凡是對責任沒有把握的問題，再急迫必要也不能碰，‘1慢2看3通過’，安全第1。”江東盡平靜而又頗具城府地說。

“我記得上學的時候，老師常引用1句名言，‘人是要有1點精神的’。沒有精神滋養，靈魂會枯竭，生命會失彩。”

“我精氣神很足的，每天都是大幹、苦幹加認真干，1點不懈怠，不過更注重穩干罷了。魯迅先生不是說，‘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我跟在大多數人的後面，走在他們踩出來的路上，是不是更省心，更省力，更順暢，更安全？我沒有停下前行的腳步，沒有掉隊，只不過巧妙地跟在隊5後面而已。”他得意地看着我，“嘿嘿”笑。

我被他這似是而非的話，徹底搞糊塗，“還真沒毛病。”茫然地走出他的辦公室。

盧飛翻遍文件、市領導講話，也沒找到有關農民專業合作社上下聯動、貫通融合機制方面的具體規定和要求。

我對盧飛抱歉地說：“本來想在合作社管理運行機制上，根據全市實際工作需要，進行1點探索嘗試，沒想到讓你們白辛苦了。”

“沒什麼，1把手怎麼說咱就怎麼做，這樣更省事省勁，求之不得！”盧飛倒是心情愉悅。

合作社機制建設工作就這樣半途而廢，接下來的工作開展得也不順利，我竭盡全力與江東盡的思想、作風磨合著。

江東盡到任兩個多月，大把時間花費在尋找研究各項工作的政策依據上，作出的批示千篇1律，“按相關政策規定辦理。”口頭的指示1言蔽之：“沒有政策依據，暫緩考慮。”

我實在忍無可忍，便想了個法子，不厭其煩地邀請他下去轉1轉，好讓他多受點現實啟發，接點地氣。

最後，江東盡給了面子，答應去安武縣實地調研1下合作社、1村1品工作。

臨近十2點，安武縣農業局的華局長，看他調研得興緻勃勃，在村口停下車，跑到我們車前敲開車窗建議：“局長，已經中午，前面路過縣城，吃點飯、休息下，下午再調研行嗎？”

“不了，在縣裏吃飯，不符合規定，我們直接回市裡。”

“現在，中午不允許喝酒，就是吃點便飯。”華局長態度誠懇。

“那也不行，1切都要依規定來！”江東盡加重語氣。

華局長看看實在留不住，只能作罷，1邊示意我們的司機打開後備廂，1邊招呼陪同的兩個副局長、辦公室主任，把準備的禮品搬過來。

江東盡從後視鏡里看到這1切，在車窗探出頭，鐵青着臉，厲聲制止：“你們這是幹什麼，在中央8項規定面前，給我上眼藥水啊？卸下去，堅決不行！”

華局長賠着笑臉，“就是點當地土特產，紅棗、核桃、土雞蛋，不值個錢。”

江東盡1下拉開車門，衝到車后，1件件從汽車後備廂拎出來，放到地上，大聲喊着：“你們這樣做，等於在害我，懂不懂？”

我緊隨着下了車。

華局長的臉，漲成豬肝色。

“鄭局長，上車，走！”說著，江東盡1屁股坐回車後座，“咣當”1下關上車門。

我快速和華局長、兩個副局長、辦公室主任握了下手，回到車裏。

司機1腳油門，車子飛速離開。

我看着1臉怒氣的江東盡，不知道說什麼好，心裏默默地想，這樣做，肯定百分百正確，可在處理方式上，是否過於強硬、激烈，不近人情？

將近1點回到單位，在食堂簡單吃了兩口飯，回到辦公室躺在床上午休，剛有點迷瞪，桌子上的電話響了。我起身走過去，抓起電話，“鄭局，我母親去世了，向你報告1聲。”盧飛哽咽着說。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請節哀順變。”

我剛放下電話，薛岸濤敲門進來，“要是以往，由工會通知、組織1下就行了，可現在這個紀律要求，這個江局長的想法，有點吃不透，要不，咱倆先去找局紀檢組諮詢1下，再向江局長請示意見怎麼樣？”

紀檢組的汪組長說：“根據規定，同事間正常的人情交往，是允許的。”

我和薛岸濤，把這個意見彙報給江東盡。

江東盡穿着睡衣坐在床上，半夢半醒地說：“鑒於當前正風肅紀形勢，1切從嚴。按照規定，由工會單獨出出面就行，不得全局通知和組織。鄭局長，你作為分管領導，代表組織表示1下慰問就行了。”

“原來遇到這種情況，局班子成員都會親自到場表示慰問。盧飛這事上只有我1個人去，是不是有點——”我看着江東盡，希望有轉圜餘地。

“原來是原來，現在是現在，1切都要與時俱進，守現規、遵現矩。”江東盡撩被子，整理枕頭，準備午休。

我和薛岸濤心灰意冷地走出江東盡辦公室。

兼任工會工作的小沈，聽說單位不組織，還限制參與，十分不解，“每個同事家裏有事，人家盧飛都參與，都有所表示。現在輪到他，單位的人這樣決絕，不合常理吧？”

我和薛岸濤也覺得過意不去，簡單商量下，形成1致意見：規矩要遵守，以往慣例，還得延續，1個單位不能缺了人情味！

小沈私下，把消息散播出去。

事後，盧飛對我說起這事，1臉遺憾：“全局人都來了，唯獨江局長沒有，看來，我在他心目中根本沒價值、沒地位！”

“江局長規矩意識強，你要理解。”我開導着。

“理解，完全理解！”盧飛拉着長長的腔調。

我聽在心裏，字字力重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