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頑童時代之天將二哥
我的人生,如同晚熟的莊稼,和他人同時耕種,卻每個季節都收穫較遲。記事也同樣晚,絞盡腦汁,也只能追溯到1973年,我上小學2年級的時候。
大隊裏的孩子多,89歲才能上學。
67歲的孩子正是招貓逗狗討人嫌的年齡,爹娘懶得跟着生氣上火,統統驅趕到大街上,任憑孩子們或獨自玩耍,或像大孩子們1樣35成群做着遊戲。歲數再小1點的,由退學的姐姐們看護着玩兒。
街邊的學校周圍,是我曾經,也是孩子們1直最喜歡玩的地方。
我們喜歡趴在牆頭,看哥哥姐姐們課間打鬧的場景,更喜歡他們放學后1窩蜂地跑出校門,背着書包吵吵鬧鬧1番,然後隨手扔下書包,瘋玩起來……
可能是受家長們尊師重道的影響和教誨,沒上學之前,我們每個人都視學校為神聖的地方,不敢踏進開在東南角的學校大門半步,儘管門口連門樓都沒有,門也只是用破布條捆着幾根棍子的木柵欄。
自從上學后,我1直找尋爹所說的學校這好那好之處,可除了規矩多、人多外,沒有讓我感興趣的東西。爹讓上學就上學,老師喊放學就放學,隨着其他同齡人進出校門就是了。玩,才是我的快樂。
上學,上學,上學!
在學校,如果沒有2哥地支撐和護佑,弱小、膽怯的我,玩,倒是可以玩,可快樂或許只存留在夢境中。
“2哥——”
下午課前,我穿着補丁摞補丁的黑色棉襖,解着1排布頭做的手工盤扣,露着乾癟的肚皮,兩隻細樹枝似的手,叉在薄板片般的腰上,站在向東開着的2年級教室門口,面向空曠破敗的校園,霸氣地拉着長音喊着。
眼睛的餘光,掃過南面用泥巴托起的低矮牆頭,見5個67歲的孩子擠在1起,探着腦袋,好奇地張望着我。
我能猜到,他們腳下踩的是牆邊碼着的土坯。這些土坯是周邊人家為上茅房準備的。
我的餘音未了,身穿黑色帶補丁棉褲、棉襖,腳踩1雙舊粗布棉鞋的2哥,如同1隻小獵豹,從院子對面4年級教室衝出來,到我面前,急剎住腳步,慌慌張張問:“怎麼了,怎麼了?”
2哥只比我大兩歲,卻高我半個頭,眉清目秀,面如珠玉,身手矯健,走路帶風,在我心中是1名天將。只要我有需要,放開喉嚨1喊,他便會飄然而至,百試百靈!
天陰沉沉的,1陣仲春寒涼的風,隨2哥撲面而來。“阿嚏”,我打了個噴嚏,下意識地裹裹棉襖,用兩隻手捂緊,耷拉着臉,拿出1副可憐相,“胡濱撕了我的語文書。”
2哥1個箭步跨進我們教室,伸出右手抓住胡濱脖領子,像提溜着1頭小肥豬1樣出了教室,手腕1用力,甩他1個嘴啃泥,“為什麼撕我弟弟的語文書?”
胡濱是我們校長的兒子,吃着商品糧,吃得白白胖胖。班裏的人,不,全校的人平時都敬着、供着他。
即使知道2哥在學校是個響噹噹的人物,可敢如此粗暴對待胡濱,還是讓我心裏閃過1絲不安。
胡濱的反應卻大出我的意料,1向不可1世的他,竟然怯生生趴在地上,看着2哥說:“我不是故意的,書桌上本來在中間畫著線,他寫字的時候,胳膊肘總過線。他推我,我推他,推急了,我才撕了他的書。”
“別仗着你是校長的兒子就橫行霸道,天王老子的兒子,只要敢欺負我弟弟,照樣把他摔到地上,當摔炮踩!”2哥作勢抬起右腿。
胡濱嚇得哭了起來。
全班人擠在向內對開着、上下都有些糟朽的兩扇門的門口,以及窗戶紙大窟窿小眼的兩個窗口,吃驚地看着這1切。
我走近胡濱,瞧着他那狼狽不堪的樣子,樂不可支地想,有2哥在,看誰敢動我1根毫毛!
教2哥的張老師,聞聲從北面的教師辦公室大步走過來,伸出寬大厚實的手,邊彎腰拽起地上的胡濱,邊側頭看着2哥問:“瑞仁,這是怎麼了?”
“這小子,欺負我弟弟!”
“小孩子之間就是個打打鬧鬧。你作為高年級的班長,怎麼能這樣做?跟我到辦公室!”張老師命令着2哥,又用手1指我和胡濱,“你們倆,回教室好好準備上課。”
2哥是張老師最得意的學生,最中意的班長。
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去的學生,1般沒有好事,挨訓是必然的,只要不挨揍,就燒高香了。我們私下把教師辦公室,叫做“納粹集中營”。
我站在原地望着2哥離去的背影,心裏發慌。胡校長前面生了4個女兒,最後才得了這個寶貝兒子,正如人們常說的那樣,平時捧在手裏怕嚇着,含在嘴裏怕化了。這次被甩在地上,要多心痛,會不會狠揍2哥1頓呀!
矮胖、白凈的胡校長,走出他那辦公室、卧室兼廚房的屋子,拿起鎚子,敲響掛在門口邊的1塊破犁鏵,高喊1嗓子,“上課了——”
爹和下地幹活的伯伯、叔叔們,個個黝黑,而校長、老師們卻人人白凈。黑,是種莊稼的人、賣苦力的人的標誌;白,是吃商品糧的人、上等人的身份。於是我從小養成了1個毛病,只要1遇到面容白凈的人,都會多看兩眼,內心艷羨1番。
各年級的老師,從1間和教室1般大的辦公室里魚貫而出,路過胡校長身邊,客氣地點下頭,算是打了招呼。
1個班級只有1名老師,既教語文又教算術、自然什麼的。教我的是彭香蘭老師。
彭老師瞥見我還在院子裏站着,近前張嘴要說些什麼。
還沒等她發出聲音,我的話已飛出嘴邊,“彭老師,我鬧肚子,要去廁所。”順勢把棉襖裹了裹,用雙手捂住肚子,轉個身,眼睛盯着校長,1小步1小步蹭向校長室西面、校園西北角的廁所……
胡校長隨着張老師和2哥走進教師辦公室。
我的心緊張地揪成1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