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二十九（4）

這樣想着，秀青便帶着異常複雜的心向石川河方向繼續走去。

這時，秀青又想起孩子拾瓜子、啃瓜皮的事來。這件事過去這麼長時間了，可她總將它揮之不去。她承認自己是因了作為醫生這一職業習慣，怕兩個孩子吃了人家剩下的西瓜不衛生。除此，在她的潛意識裏一定有一種理由，足以說服自己，也一定能說服別人：對孩子的教誨不單單是能否吃別人剩下的東西，而是事關做人的尊嚴的問題。

路兩邊的包穀快高過自己了，挺拔而威嚴，這是培養的結果。當然，這只是表象，果實是否飽滿，得等到包穀成熟后。要不了一兩個月很快就能見分曉——即使等到的是一料不盡如人意的莊稼，損失也不過如此。育人就大不一樣了，她毀掉的何止是一代人那麼簡單和無可挽回。

這樣一邊走，一邊想，秀青不覺到了河邊。

她舉目向河中央遠眺，河水從遠處緩緩地向這邊流淌，時不時在一個個大小不等的沙坑裏冒出一個個大小不等的旋渦和水泡。這些沙坑是前多年御苑鎮支援大西北建廠時挖沙拉沙形成的。當時自己和天命沒少來這河裏篩沙子，河裏的不少沙坑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和汗水，如今雖然早已被河水沖走了，昔日的記憶卻清晰可見，讓他們難以忘卻。

鎮上已建成的大工廠就是見證，這既是他們辛勞的象徵，也是他們一生的驕傲。

突然，秀青看到寶珍和寶豐沿着河沿向她這邊飛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向秀青大喊：“媽，快撈革命。革命掉河裏了！”

秀青一聽顧不得怪怨他倆什麼時候來的，更顧不得罵他倆亂跑什麼。她連忙起身舉頭朝遠處眺望，嘴裏卻不由自自語問道：“革命掉哪塊河裏了？”

“媽，你快看，就在那兒。”寶珍一邊用手指，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就是有幾個小男娃的地方，快！”

秀青在離自己約二百米的河裏，看見四五個孩子正手忙腳亂地在河中間的一個水坑裏亂成一團。秀青一邊往那兒跑，嘴裏還一邊埋怨說：“這些孩子，跑到河裏幹什麼來了！”

河裏到處是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鵝卵石，磕絆得秀青遲遲走不前去，二百來米遠，她竟摔了幾跤，走了好幾分鐘。

等秀青走到沙坑跟前，幾個小孩已嚇癱在了沙坑邊的淺水裏，只是個哭。只有一個膽大的孩子在水裏到處找人。男孩見有大人過來，一下子也哭了。邊哭邊告訴秀青說：“姨，他就在中間那一塊。”

然而，秀青在水邊轉了兩個來回，也不知從哪裏下水呀，因她一點也不會游泳。急得她只是把褲管一個勁地往上挽，嘴裏還不停地念叨說：“這可咋辦呀？”

水裏的孩子見秀青那樣子，再一聽她說的話，愈加絕望地大哭起來。

忽然，秀青靈機一動，不顧一切地一邊往水裏走，一邊對依然愣的一幫孩子大喊道：“你們快去叫會游泳的大人來。”

秀青在水裏盲目地摸索着，越往裏走，水越深，漸漸地水竟淹到她脖根那一塊了。這會兒，她明顯感覺水更深了，如果自己再繼續往前走半步，就會陷進去淹死的。此時，她真的害怕了。就在這時，那男孩大喊道：“姨，快，再往前一點點，就能夠到了。”

秀青被這句話喊清醒了，真的就又往前走去。

這時，秀青隱約聽到有人大喊：“快看，寶珍她爸來了。這下革命有救了！”

水沒有她想像的那麼深，只是直到她閉上眼睛和嘴巴，將整個頭和身子伸進水裏，用兩隻手在渾濁的泥水裏亂摸，終於摸見孩子的腳趾頭。

此時，秀青聽到天命在大喊：“秀青，你站好別動，危險！讓我來。”

天命會游泳。秀青知道落水的孩子有救了，她的心一下子放下了。

天命顧不了秀青，三兩下便游到孩子跟前，抓住孩子的一條腿，使勁一拽孩子便浮在了水上。接着，天命滴答着水的頭也探出了水面。

“孩子沒被淹死吧？”秀青爬出池水，看着天命慢慢把男孩從水裏拖到淺水處，並在幾個男孩的幫助下扶出石川河。她走上前說的第一句話，是自己沒耽誤了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