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二十七（6）

禿子作為隊上的最高領，是在第三日早出殯時才風風光光來的。進得門，大大咧咧的，一副官態。大夥見了都笑着迎上去，打招呼。他也不答理，只是象徵性地點點頭或擠出一絲笑容，便徑直到了楊財東的堂屋。先是見了半躺在炕上的天命，說了幾句客套話。這時，有人四處喚秀青的同時，先倒了茶，遞上煙，殷勤地給他點燃。秀青放下正忙的活，急匆匆來見了他。

“秀青，都準備停當了，蠻好么！真沒想到，一個城裏的洋女人……不得了，不得了！”禿子一見秀青，就不冷不熱地說。

“多虧了你和眾鄉親。”

“話是這麼說，可這活路，我知道，不是平常人能做好的。這回便宜天命啦！不過，有你嘛，算他小子有福氣。唉！”這聲嘆，不知是同，還是妒忌？這時，一人怯怯地問禿子是不是該起靈了，他回頭問秀青：“抬埋的人都來齊了沒？”

有人接上話茬說：“來了一些，可能不夠！”

禿子轉臉看一眼秀青，提醒說：“路這麼遠，人少了，恐怕不成。”

“這還得勞你招呼一下。”

“你還明白這個理？好，只要有這話。”說著，他對着房門外大喊，“廣富，去村子喊一下，就說我叫他們……挨的，誰能結到世上。”

廣富走出門，便大喊：“隊長說要起靈了。”

不一會兒，呼呼啦啦來了一院子男人，蓋棺的釘釘聲隨之在院裏響起。隨着一聲“起”，十幾個小夥子一挺身，腳步沉沉地踏出家門，迎着晨風向墳地走去。

禿子背着手走在前頭，隔一段就吆喝着換人。

孝子不多，被稀稀拉拉地甩在後邊。

綁繩、下棺、入穴、封口。之後，禿子大喊：“埋人！”於是，大夥各操鐵杴，將一大堆黃土鏟入墓穴，瞬間，便堆起了一座土丘。

其間，穿戴白衣白帽的孝子們在嗩吶聲中，凄凄慘慘地號哭着，鼻涕和着眼淚拉成一條一串的。秀青哭死過去好幾回，身子軟成一團，幾人攙扶不起來。早已哭紅的雙眼又紅腫了許多。臨畢，她幾乎是被兩個婦女架着，遠遠地尾隨在送葬隊伍的最後頭……

英子娘是和楊善人埋在一起的。

天命硬是讓人把自己攙着一瘸一拐的，最後一個艱難地來到娘的墳前。當把娘的墳收拾停當，天命回頭看見跟前德貴的小墳有紙灰時，他猛地一愣，不由驚詫地嘆道：“還有人給德貴燒紙呢！”

幾人相互瞅瞅對方，都一臉的疑惑。

天命悶了半天，才在德貴的墳頭踢了一腳。墳上的紙灰，跟着他的腳揚起老高，在半空中飄散。頓時，天命的眼前模糊成了一片。

此時，灰濛濛的太陽正懶洋洋地搖曳在半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由二也是在這一夜告別了人世。不幸的是，他是在家人葬埋完英子娘后的當晚才被現的。咽氣時，他身穿壽衣。屋中的方桌上，獻着壽桃、壽飯。手邊放着英子娘年輕時的一張全身像。另外，還有那本似乎剛剛翻過的《周易》。

由二入殮時，天命拿起那本書，書中飄落下一張摺疊得很周正的宣紙。天命打開一看，只見上面用毛筆寫道：“天就要變了，可我等不到了，冤、願！”

天命看了，眼淚不斷地流淌着，他感到心裏憋屈得很，卻說不上是啥滋味。

由二死後好長一段日子，隊上人都還在為他和英子娘的這一巧合稱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