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二十三(2)
“寫的啥,念吧。”天命明明知道福娃寫不了詩,可他自己偏偏愛自吹自擂。
福娃說:“那我就念了,你可要仔細聽呦。”
天命耐着性子道:“好,我洗耳恭聽。”
福娃念道:
滿天星,滿山燈,是燈是星分不清,
車隊攪得燈影動,夯歌催落滿天星。
念完了,福娃低頭問天命:“你看我寫的咋向?”
“咋向個屁,我咋聽着熟熟的,好像是別人寫過的。”天命總感覺詩味不對勁,一時又想不起是誰寫的。
福娃裝着驚奇的樣子,問自己,也在問天命:“不會吧,我剛才看到天上的星星和壩上那個些燈后,靈機一動就寫了個這,可咋就是別人寫過的呢?”
“好啦,再甭疑神疑鬼的了,是你寫的就是你寫的吧。”天命一邊拿了銅笛回窯洞,一邊說。
“哎,天命,你該不是笑話我哩吧。如果真是這樣,我啥時另寫一好的,念給你聽,咋向?”
“好,寫好再說。今先睡覺,回。”天命說著自己先上了山樑。
福娃一看,只好跟着天命往回走去。
初冬的天氣明顯寒冷了,半山腰的水庫比山下更多了些寒氣。幸虧秀青讓天命多帶了幾件衣裳,天命才不覺得冷,反而心裏暖烘烘的,好像秀青隨時就在自己身邊。到水庫已有好幾個月了,白天拉土墊壩時工地上的喇叭在耳邊做着各種宣傳,號召社員聯繫實際,鼓足幹勁。同時,通報着哪個隊進度快,哪個隊慢;誰表現好,誰表現差。表現好的,表揚一番。偶然也插播,哪裏出了事故;某某連,某某排的誰受了傷。完了,要大家注意安全,力爭上遊。女播音員不大標準的醋熘普通話在工地上傳播的各種消息,亮亮的活在他們心裏,給熱火朝天的工地,多少增添了幾分靈氣和生機。每每聽到播音員甜甜的聲音,天命就覺得是秀青在給自己講話,這樣一想心裏就格外來勁,拉着的架子車,也格外輕便。他心想,我一定不會讓秀青失望,爭取做個先進,不讓別人小瞧。
這日,天黑黑的,同伴還在沉睡的時候,天命已起床,將就着吃了點冷饃,出了窯洞。一出洞門,一股寒風就撲面而來,寒氣滲入心骨。他不由打了個寒戰。望着對面霧蒙蒙的山巒,一種清新的感覺油然而生。他甩開雙臂,做了個深呼吸,拉起架子車向土場走去。他走出沒多遠,手便有點凍,路不平,彈的手麻木難忍。他索性將兩隻手輪換着在褲兜里暖暖,一隻手撐着車轅,顛顛簸簸地往前走。刺骨的寒風,呼呼的直往臉上刺來,從他的領口鑽入脖頸,穿入袖口。所到之處,異常乾裂疼痛。天命時不時得用手將臉摩擦摩擦,取取暖,防止把臉凍壞了。
土場,在一個山樑下。拉土的人將山崖挖陷進不少,深深的彎成一個馬蹄形。天命去時,那兒還沒幾個人。黃黃的土被凍得硬邦邦的,天命揮杴鏟去,胳膊被磕碰得梆梆直響,裝一車土,他得費好大勁,三兩下身子便熱烘烘的了。過了好一會兒,人才漸漸多起來。工地上,推土機開始推上面的凍土層。凍土層離地面約二十幾米高,有人專門負責推土機推土時下面拉土人的安全。推土時,是不讓拉土的人靠近,要暫時停止裝土,待推土機停下后,或推另一邊時,才可裝運。這日,天命聽着喇叭里傳來《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曲之後,開始通報各連各排推土築壩的進度況。這次,他們排又奪了第一。天命渴望着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秀青,他就越的興奮,於是,越跑越快,越干越有勁,以至於連上面推土機的轟鳴聲也沒聽見。當時沒人阻攔裝土,天命以為推土機在別處,大家就毫無戒備地將車推到土堆里,繼續裝了起來。車快裝滿時,忽然聽到有人大喊:“快閃開,凍蓋下來了!”天命沒來得及思考,扔下鐵杴,扭頭就跑。跑出老遠,他回頭透過飛揚的黃土,才隱約看見一人毫無反應地在繼續裝着車。他大聲對那人說:“哎,別裝了,快跑呀。”他一連喊了三遍,那人也沒反應。他眼看着凍土蓋滾了下來,便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到近前,他一細看才看清是福娃。天命一把將福娃那麻稈一樣瘦弱的胳膊抓住,拚命一甩,福娃搖搖晃晃地就跑出了幾米遠。福娃被天命的舉動嚇蒙了,正想作,土蓋“呼”的一下已向他倆撲來。此時,已經遲了。天命剛跑出兩步,一個三四米見方的大凍蓋猛地滾落了下來,“呼”一下,將他撲倒,重重地壓在他沒來得及抽回的雙腿上。頓時,天命昏了過去。周圍的人見狀,立刻圍上來搶救。天命被凍土蓋壓着,五六個人都拉不開,也搬不動,只好用鎬和鐵杴將凍土蓋鏟斷。忙活了好一會兒,他們才將天命拖出了工地,用架子車拉着,送往附近的縣醫院。到醫院,大夫一見搖搖頭,有氣無力地給護送的人說:“送省醫院吧,咱們這裏治不了。”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