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4章 震顫的大地
一場攻城戰,足足持續到了天亮。
舒化又賭了一把,等瀛賊快要徹底登上城頭時,火藥箭全部射出。
大周賭聖賭對了,久攻不下,瀛賊退了,無法斷定周卒到底還有多少火藥箭。
海水一般的瀛賊退下了,留下了數不盡的屍體棄在了城下。
韓佑脫離一般靠在城牆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右手食指與中指止不住的顫抖着。
滿身血污的王海靠在韓佑身邊,劇烈的咳嗽着。
“少尹。”
陸百川蹲在了旁邊,用清水漱了漱口再將水囊遞給韓佑。
“本將覺着你比老八聰明多了,知道的也多,你和兄弟們說說,人死了,還有下一世嗎。”
“有…吧。”
筋疲力盡的韓佑活動着手指,瞳孔有些渙散。
他不知道是否有下一世,如果有的話,自己還會變成周人,還是後世?
他想繼續做周人,想知道瀛賊是否被亡國滅種。
他又想回到後世做人,至少在後世不用那麼累,不用考慮那麼多,只要長手長腳就會活的很幸福,送外賣三年能賺一百零二萬,送快遞三年能賺一百零八萬,做代駕三年可以賺一百二十萬,收廢品一年就能賺一百萬,賣煎餅果子也能一年八十萬,哪怕去鄉下養豬,三年收入二百萬,實在不行去山裏種果子,七年八百萬,要是運氣好的話,買個彩票沒準都能中兩個億,比當周人幸福多了。
胡思亂想間,鼓聲再次傳來,韓佑連罵的力氣都沒有了,強撐着身體,抓起了長弓。
一刻鐘,至多一刻鐘,也就一刻鐘,海水一般的瀛賊再次攻了上來。
舒化如遭雷擊,喃喃道:“那本少爺算是賭贏了,還是…賭輸了?”
沒人搭理他,也沒人在乎,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為了瞄的更准,將小半截身子漏了出去。
城頭早已如同八十歲老人那殘缺不全的牙口,無論是騎卒、步卒還是韓佑的親隨後是什麼有了爵位的小夥伴們,咬着牙射出弓箭,咬着牙用長戈戳着雲梯,咬着牙守在角樓處。
或許是天亮的原因,也或許是瀛賊皇都那邊的又派了大軍過來,這一次從視覺感官上令大家覺着瀛賊又多了,多了數倍。
每個人都知道,包括韓佑也是如此,秋葉城守不住了,或許是下一秒,或許是下一個時辰,或許是明天,總之,這座城守不住了,大家唯一希望的就是在城破之前,戰死到最後一人。
無關城破與否,關乎榮譽,榮譽,便是戰死至最後一人。
陸百川又負傷了,這傢伙是第一個踩在坍塌角樓上露出全部身子的愣頭青,悍勇的一批,將半個身子大的巨石高舉透頂扔了下去,砸死砸傷了一群瀛賊。
無數利箭擦着陸百川的身子飛過,大川兒愣是毫髮無傷,他以為自己一定會死,結果非但沒死,反而連傷都沒受。
然後猖狂大笑的陸百川跳下來的時候崴腳了,身子一歪,額頭撞城牆上了,鮮血橫流,受傷了。
關於這傢伙的運氣,一直都是個迷,連接觸最多的老八都“猜不透”他。
癱坐在地上的陸百川也沒人攙扶,一會揉腦袋,一會揉腳,想掙扎着站起來繼續作戰,腦瓜子嗡嗡的,和生吃了見手青似的。
戰鬥不會因為一個Der呵的傢伙而停止,殺聲震天,那些看似好像永遠都是疲憊不堪的周卒們,一旦上了戰場,就好似永遠不止疲憊的機器一般拉着長弓,揮舞着長刀,直至死亡。
瀛賊一個又一個雲梯搭在了城牆上,瀛島與大周相同,或許在冷兵器時代中都是這般,功分四等,斬將、奪旗、陷陣、先登,其中以先登為最。
第一名瀛賊跳到了城牆上,江追跑過去后一腳飛踹。
第二名瀛賊跳到了城牆上,江追跑過去后一腳飛踹。
第三名瀛賊跳到了城牆上,江追被一腳飛踹踹在了後背上。
一發不可收拾,越來越多的城牆上出現了防禦漏洞,越來越多的瀛賊跳進了城牆上。
守城戰依舊是守城戰,只是本就人手不足的周卒陷入了更加艱苦的苦戰,已經無暇顧及城牆下的敵人,而是想要砍翻城牆上的瀛賊,越是如此,攀登而入的瀛賊越多。
沒有任何人陷入絕望,韓佑也是如此,每個人心裏都清楚,守不住,戰死,是唯一的結局。
屋漏偏逢連夜雨,當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攻城錘將早就搖搖欲倒的城門撞開了,大量的瀛賊從正下方殺進內城。
韓佑將長刀狠狠刺在了面前的瀛賊心口中,呼吸愈發粗重。
“下地獄吧,小鬼子!”
韓佑吐出了一口血水,高舉長刀:“大周萬勝!”
沒有人附和他,沒人有功夫顧忌他,都在奮力苦戰,不是所有人身邊總是跟着一個王海當保鏢。
轟隆巨響,煙塵四濺,本就被撞開的城門轟然倒塌,韓佑剛要伸頭去看,王海一腳踹在了他的屁股上,流矢擦着他的右肩射過。
一道鮮血飛濺了出來,韓佑趕緊低下頭,彎着腰將染滿血的布條再次緊緊纏在了刀柄上,繼續砍殺。
砍殺,也是倒退,倒退向了西側角樓,瀛賊太多了,密密麻麻,數不勝數,不但從雲梯上跳過來,也有從內城下方里側衝上來的。
狹長的城牆上,站着的周卒越來越少,衝上來的瀛賊越來越多,無數人想要將韓佑拽向後方。
韓佑與王海一左一右,有條不紊的且戰且退,躲不躲到最後方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對韓佑來說,他已經受夠了,受夠了看着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倒在血泊之中,與其如此,不如他先走一步,免得那可早已支離破碎的心再受折磨。
破了城,佔了至少三分之二的城牆,瀛賊的攻勢明顯一緩,唯有韓佑那千餘人馬困獸猶鬥。
韓佑已經近乎脫力,他甚至感覺自己能夠聞到瀛賊的呼吸,那是一種罪惡,一種令人作嘔的味道,一種應該在三尺之下永遠腐爛腐朽的味道。
王海右臂鮮血淋淋,想要將長刀換到左手時,一支利矢插在了他的大腿上,險些跪倒。
韓佑的長刀折斷了,如傷痕纍纍的周卒們,看在藤盾后崩成了四節。
陸百川終於緩過神來,大吼一聲就要接替韓佑,卻發現原本攙扶着他的舒化已經暈死了過去,腹部鮮血橫流。
“本統領韓佑,知道火藥秘方。”
一聲大吼從後方傳來,江追竟然用極為生澀的瀛語喊道:“讓他們離開,讓他們上船,本統領留下,他們上船后交給你們火藥秘方!”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江追就偷偷摸摸的學會了這句瀛語,他學了很久,很久很久。
韓佑剛要大喊出聲,無數手臂將他拖拽到了後方,陸百川死死捂住啊的嘴巴,韓佑,淚如雨下。
不少雜兵和周卒放下了刀劍,他們不是貪生怕死,不是想要用江追換了自己的命,他們只是想要讓韓佑活着回去,只要韓佑能夠上船,他們不介意與江追一同留下,直至戰死。
奈何,瀛賊的攻勢並沒有停緩,繼續衝上來不要命似的砍殺着。
江追愣住了,緊接着目眥欲裂,抓住長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次又一次的大喊着,大喊着他唯一學會的那句瀛話。
大地突然開始震顫,沒有人在意,就如同剛剛沒有人在意城門倒塌時那般,坍塌也好,倒塌也罷,和周卒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只是大地震顫並非因城,也與周卒和瀛賊沒有任何關係,一支“韓”字大旗,隨風狂舞。
震顫,是因鐵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