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早熟(1)
趕走一窩黃鼠狼,富貴堂安靜下來,院外的五花山(晚秋)色彩斑斕,秋天風走過的地方遭受強暴的枝葉凋零下來。***\"掌柜,\"王警尉對黃杆子說,\"跳大神的人,不是神漢。\"\"他叫燒火棍,是縣府保安隊的。\"王警尉說。\"你知道他的底細?\"\"扒了皮,認得他的瓤兒。\"若干年前,柳秘書推薦他當警察,陶奎元派王警尉去考察此人。王警尉來到獾子洞村,譚村長笑了一陣子,說:\"你們警局沒女警察吧?\"\"啥意思?\"\"要是有女警察,估計得上鎖。\"譚村長借用了一個三江家喻戶曉的逸聞,現已成典故:上鎖的故事。故事生在獾子洞村,一個修鎖匠走村串戶,媳婦擱在家裏,偶然現她在家裏搞破鞋(通姦)鎖匠憤怒,暴打了她一頓,收斂沒幾日,又跟野男人上炕。\"你到底有臉沒臉?\"鎖匠吼道。\"有臉也沒用,我管不住它。\"女人厚顏道,竟指了自己的某部位。死人也得叫她給氣活嘍,部位無法無天了,解決此事要徹底,對部位採取必要的措施,鎖匠的思維離不開鎖頭跟鑰匙,鎖頭幹什麼的?限制人侵者,鐵將軍把門……靈感來了,用鎖頭鎖住部位,鑰匙在自己手上,用時打開,不用時鎖上。\"咋地?\"女人炸廟(又吵又嚷)道,\"你拿我的玩意當門啦?還要上鎖。\"\"不鎖,門老開,怎麼也得有個把門的。\"鎖匠平靜地說。女人怎肯就範,鎖匠決心已下,一把銅鎖已準備好,請人鏤刻上條自己編的咒語:碰了馬立死。活蹦亂跳的女人,瘦小的修鎖匠真捂扎不過她,得使計。他弄到蒙汗藥給她服下,完成了部位的施工,最殘忍的細節門上無釕吊兒掛鎖頭的鼻子,他燒紅綠豆條(鐵線)燙穿兩個洞。女人清醒時,覺得部位沉墜,摸到冰涼金屬器物,喊道:\"不得好死的,你幹啥啦?\"\"上鎖!\"鎖匠搖動手裏的鑰匙,得意道,\"鑰匙在我手裏,我用時再開開。\"\"你還想用,做夢吧!\"女人咬牙說道。警察局接到報案,王警尉經辦這個案子,上鎖的故事不脛而走。譚村長今天說到上鎖,王警尉說:\"你別打俚戲(笑話),我來選警察。\"\"就因為你來選警察,我才提醒……你知道他是什麼貨?燒火棍,連親外甥女都睡了,還生了個沒屁眼的孩子,摁在水盆子沁死啦。\"譚村長說,\"這樣人你們要?\"王警尉未置可否,要不要人陶局長說了算。自然,陶奎元不要睡親外甥女的牲口\"原來還有這八齣戲喲!\"黃杆子像聽瞎話(民間故事),問,\"你確定,他現在是縣府保安隊的人?\"\"確定。\"王警尉說。縣府保安隊的人來富貴堂,醉翁之意不在酒吧?他來幹什麼?黃杆子仔細回憶接觸燒火棍的全部細節,驀然想到神漢死盯自己的腿,喝酒時記馬在東北民間還指男女**,替如上馬、跑馬、回馬毒、上馬風等。得他問了一句自己的腿怎麼致殘的。\"加小心啊!\"王警尉說。黃杆子需要沉下心來尋思,縣府保安隊的人與章飛騰有關了,燒火棍十有**是他派來的。先後有三個人來,溫楦籮匠、夏小手,加上燒火棍,他們三人目標一致,都是衝著自己來的。確定這一判斷,詢問一下警察,他問:\"他們這樣折騰,到底為了啥?\"\"掌柜,憑我的經驗,是在調查案子。\"王警尉閃爍道。\"案子?什麼案子?\"黃杆子裝出什麼都不清楚的樣子問。做過警察的王警尉,自打注意上溫楦籮匠起,確定他們都是奔黃杆子來的,花子房掌柜牽涉哪樁案子尚不清楚,調查他的人身份很複雜,警察、縣府的人。如何回答掌柜問話,王警尉略微慮慮(琢磨)后說:\"論說,他們暗查掌柜,這個案子定與你有關了。可是,你會有什麼案子啊!我不相信。\"黃杆子聽出王警尉說的,不全是心裏話,在花子王面前,他們說話分寸、顧慮自然,不求他多說什麼,自己完全清楚眼前生的事是怎麼回事。他吩咐王警尉去做一件事,也是為證明自己的判斷。他說:\"你摸清燒火棍為誰做事。\"王警尉按照掌柜吩咐,開始對燒火棍暗暗調查,花子方便到處走,問什麼誰還在意一個叫花子。離開掌柜屋子前,王警尉說感激話:\"掌柜對犬子寬容、關照,我王某萬分感激。\"\"看你說的,大頭這小子尿性!\"黃杆子誇獎道。大頭成了小落子的頭頭,是黃杆子一手安排,花子房裏職務不算高,若在鬍子的綹子則屬於四梁八柱,十幾個小落子歸他領導,他們肩挑柳罐子討要粗茶淡飯,殘湯剩羹中不乏美味,由他支配,給誰吃不給誰吃他說了算。大頭手中的權力獲得女人的青睞,胖小子對他襠里玩意感興趣,其次是對他帶回來的食物感興趣。\"掌柜容他同胖小子……\"\"人之常嘛,你我都從那時過過。\"黃杆子見王警尉神色苦澀,說,\"你又尋思胖小子年齡大,大頭年齡小,這種事熟了就是般配,又是閑飢難忍……\"\"唉,我沒想到大頭熟得這樣早。\"王警尉感慨。\"大頭的事順其自然,你甭管啦!\"黃杆子說。初冬那個怪天氣,傍晌下的雨,到了晌午變成雪粒,濕澇澇的天氣令掌柜那塊乾涸多日的地方突然反起潮來。**的潮濕像條魚開始在花子王心裏遊動,最先跳入腦海的是唱手,她的歌子纏綿而來:二姑娘咋不梳頭?沒有桂花油。二姑娘咋不洗臉?沒有胰子鹼。二姑娘咋沒洗脖子?沒有胰子盒。二姑娘昨不戴花他通過燈籠錦窗格中鑲嵌的那塊明玻璃向外眺望,院牆外是白狼山,雪片割斷了視線,物體變得散碎,樹斷幾截……風雪中出現兩個身影,一男一女。\"你們幹什麼?\"院門口,龍虱子攔住他們,問。\"請問誰是掌柜,我們要見你們掌柜。\"女人搭話道。\"你們等着。\"龍虱子進來,說,\"老二哥,有兩個人說要見你。\"黃杆子看見站在院子裏的人,說:\"帶他們進來吧!\"粘着雪花的一男一女站在花子王面前,仍然是女的說話:\"掌柜,我們想到您這兒住幾宿。\"燈籠錦:南方的窗格圖案,東北民居窗戶紙糊在外,從裏邊看有燈籠錦和盤腸花式窗格圖案。黃杆子打量他們,女人細皮嫩肉,男人雙目失明身背把胡琴,看出他們一個唱曲,一個伴奏。\"我們從關里家來……\"女人說她叫芳翠,瞎男人是她的丈夫。\"住吧,住幾天隨便。\"黃杆子一搭眼,同心便產生了,花子房收留無家可歸的人是傳統。\"我們交宿費。\"芳翠說。\"有錢一天就交五分錢吧。\"黃杆子象徵性地收幾分錢,也是花子房的規矩,補充一句道,\"沒有錢就算啦。\"芳翠說不能白吃白住,肯收留我們就感激不盡了。\"去安排吧,儘可能給他們方便。\"黃杆子對龍虱子說。龍虱子理解方便的意思,花子住通天大坑,男女分開住,外來投宿的人像住店,男女混雜在一個屋子裏,具體說一鋪炕上,自然有許多不方便。掌柜特別囑咐,落子頭想方設法去安排。他帶他們到一間屋子,巳經有十幾個人住在這裏,他們並不是花子,搖卦的、賣葯撂地的、掛子(打把式的\\告狀的……白天街頭去做事,夜晚到富貴堂上宿,交幾分錢宿費。\"你們住這兒吧!\"龍虱子安排他們住在靠山牆的蔓子坑上,說,\"我一會兒叫人送床被來。\"當晚,他們夫妻合蓋一床羊毛被一粘着雞毛的薄草帘子,已經流落街頭數日,終於有了熱乎火炕睡。白天,夫妻照舊出去賣唱,晚上歸來,進進出出多日。初冬的月牙[鑽人花子王屋子,送來一個好心的夜晚,黃杆子見狐仙堂前有個人跪着的身影。亮子裏幾乎家家戶戶供奉狐仙,支起幾塊土坯壘成狐仙靈堂,燒香供奉膜拜,一旦染天災病熱為難遭臨時遇困難和不順利久燒上幾炷香,磕頭乞求狐仙保佑。富貴堂也供,就在花子王屋子的窗檯下,富貴堂的狐蔓子炕:東北民居連接兩鋪大炕的靠山小炕,又稱\"彎子炕\"。神全過程,將黃皮子拘到後院老井裏,趕走它們,胖小子病的垛,他們倆經常在那裏幽會。為答謝神漢,好酒好肉款待黃一樣說呢?仙堂稍講究些,用玄武岩石頭炮成雞窩大小,為求仙拜神的虔誠者提供磕頭地方。芳翠跪在狐仙堂前祈禱,黃杆子耳朵貼在窗戶上就能聽見,紙糊的窗戶隔音很差,女人哭韻道:\"大慈大悲的狐仙爺,行行好給俺男人一點葯吧,他頭疼病太遭罪,直撞牆啊。俺沒錢扎痼,求狐仙爺給點葯吧。\"冬天在那個夜晚突然鑽進花子王的心底,整個悲涼世道一起涌人,裹挾着無盡的痛苦。此後的日子裏,黃杆子緒低落,眼前老是出現狐仙堂前女人的求拜景象,疊印在這種圖景中的是故鄉的北溝鎮,母親雙手合十在供奉的眼光娘娘前乞求,為鐵窗中的丈夫和兒子祈禱,她蠟人一樣坐在眼光娘娘神位前僵了,手裏還握着兩支尚未燃完的香……這是後來屯鄰說的。富貴堂的人注意到掌柜整日長吁短嘆,很少出屋,少寡語,直到那日落子頭要趕走賣藝的夫妻,他才出現在眾花子面前。\"讓俺再住幾宿吧,他快不行啦,俺賣唱掙錢一齊補交食宿錢。\"芳翠可憐巴巴地說。\"你們住快一個月啦,\"並非龍虱子無,亮子裏滿街筒子流浪的人,都來這白吃白住,富貴堂可要關門嘍,落子頭說,\"收拾收拾東西走人吧。\"芳翠沒有再哀求主事的落子頭,目光轉向黃杆子時嘴角只牽動一下,撲簌簌淚水淌過俏麗的臉頰。\"留下他們吧!\"黃杆子話留下他們夫妻,又給了他們兩塊大洋,\"扯幾尺布,天冷了,做身棉衣服吧。\"芳翠愣在花子王面前。\"老二哥,你太心善啦。\"背地裏龍虱子說。\"可憐見的,人多苦啊……\"\"苦的人多了去了,我聽芳翠唱……\"龍虱子記住那小調:二更月正東,長春改新京,拉出康德皇帝坐朝廷,欺壓老百姓。\"她會唱這歌?\"黃杆子吃驚,誰都知道這是反滿抗日內容的民歌小調。敢唱它的人,花子王打心眼裏敬佩,問,\"你親耳聽見的?\"\"嗯哪!\"龍虱子道。昨天晚上,回到花子房的人擠在炕上講世道,以各自的悲慘遭遇控訴日偽殘暴統治,說著說著有人唱起來,芳翠唱了月牙五更,病得不行的男人身子倚靠在牆上,拉胡琴伴奏。她唱第二段,路過此屋的落子頭聽見。\"看來他們兩口子很有良心,我們應該幫助他們。\"黃杆子決定幫助芳翠夫婦,很實際地幫,他問,\"她男人的病?\"\"很重。\"\"你親自去同泰和藥店,請坐堂程先生過來給他瞧病。\"黃杆子說。\"我去辦。\"\"哎,芳翠要是問你,別說我安排的。\"\"那怎麼說?\"落子頭問。\"啥都別說,只管給他扎痼好病,葯錢咱們給付。\"黃杆子叮嚀道。燒火棍回到縣府,手還拎着驢皮鼓,柳秘書打俚戲道:\"跳神跳到縣府來嘍。\"興奮水漬一樣留在燒火棍的臉上,富貴堂的表演令自己滿意,揮到了極致,在幫落子的暗中配合下,廢棄老井中找到一窩黃鼠狼獲得信任,掌柜親自宴請他。\"叫你去査黃杆子,又不是査黃皮子。\"柳秘書急於聽到的不是逮住一窩黃鼠狼,他要的是扳倒花子王的線索、證據,不然咋向縣長交差,\"說說正事吧。\"黃杆子確實是個癱子。\"燒火棍說出他的觀察結論,\"腿確實壞啦。\"\"准成(準確)\"\"沒冒。\"燒火棍說。黃杆子到跳大神現場,他對跳大神不感興趣,衝著神調兒來的,關東的小曲、二人轉都有大神調。花子王出現在外人的面前,擺着譜,他坐在椅子上,三個花子侍奉左右,一個端着南泥壺,他喝一口,花子送上一次茶壺,另一個花子端槍的姿勢擎着煙袋,也是抽一口遞上一次煙袋,還有個花子端盡燈,煤油燈的用處燒火棍頗犯尋思,跳神現場點盞油燈,大概他嫌不夠亮堂?其實黃杆子有個習慣,抽煙時經常用燈火點煙袋鍋,煙燃着他也觸向燈芯。黃杆子牢牢坐在椅子上,從打花子把他抬到現場,他一直腰板筆直地坐着,有一種當家、掌柜的威嚴,雙腿藏在雪貂皮下,因此身子下部雪白一片。燒火棍打着驢皮鼓,嘴唱着,眼睛不時溜着花子王的腿,怎麼樣能使他驚慌而突然躥起,真瘸假瘸就露楦頭(露馬腳),難就難在令他驚慌。突的事件才能使人驚慌,逃命顧不得裝什麼的。誰在這時放把火多好,失火了黃杆子還能安然坐在椅子上,說不準連滾帶爬逃走呢。設想總歸是設想,離實際相當遙遠,縱然敲破驢皮鼓,也敲不來花子房失火。老天不完全作美,有時也幫助陰謀,燒火棍表演到黃大仙附體時,端燈的花子大驚失色,手一抖,油燈落在覆蓋黃杆子雙腿的雪貂皮上,頓時燃起火苗,氣滋拉烘(焦煳毛味道)的,身邊的人慌作一團,觀察的大好機會來臨。黃杆子雙手拍打火苗,人並沒站起來。\"他是能站起來而不站起來,還是想站站不起來?\"柳秘書往細摳(追問)道。\"火都燒起來了,能站起來他還不站?他定是站不起來。\"燒火棍說,晚上他睡在花子房,大頭挨他睡,他以為小乞丐沒有太多的心眼,直巴愣騰(不婉轉)問你們掌柜腿是否有毛病,大頭說沒毛病擱人抬擱人放?回答似乎毫無在意,堅定了他的判斷,說,\"我問過一個小花子,他也證明房黃杆子腿瘸。\"\"他的腿咋瘸的?\"柳秘書問。\"哨聽清楚啦,冬天討要回來,翻車扣在下面,凍的。\"燒火棍說,這是富貴堂人所共知的說法。\"第二天,黃杆子請你吃飯,你沒偷看他的腿?\"\"不但偷看了,黃杆子還主動向我講他的腿受傷經過。\"燒火棍說。小看誰都不行啊!跳完大神,夜已很深,找到了黃皮子花子房掌柜高興,留神漢住下,說明早擺酒致謝,不趕走黃皮子,說不準哪一天又魅住誰。燒火棍假裝推辭,最後住下來。\"老二哥,這些日子,溫楦籮匠、夏小手的,神漢別再有什麼問題。\"得知燒火棍留宿,龍虱子說,\"放大眼湯(任意自流)不行,得擱隻眼睛,安排個人跟他睡。\"\"誰合適呢?\"機智的人不太好找,既要陪燒火棍在一鋪炕上睡覺,又暗中觀察他,還有別給他套出話去。\"大頭吧。\"黃杆子說。\"他?還是個孩子。\"龍虱子說他恐難勝任。你看到他在胖小子肚皮上的表現,你就不會說他是孩子啦!黃杆子想這樣說沒說,大頭機靈、鬼道,能力超過他的年齡,還是警察的種,花子王不懂遺傳基因什麼的,他說了句老話,\"蛤蟆沒毛一隨根兒(像前輩)。事實上,大頭比他老子強,將來超過爹則必然。女人有時是營養缽,大頭是棵苗,營養滋潤下迅速成長,胖小子催大頭早熟。\"你叫大頭來,我跟他說。\"黃杆子說。燒火棍絕沒想到大頭是掌柜派來的人,拿他當孩子看,忽略造成的後果他絲毫未察覺。大頭以起夜(夜間小解)為由,出去向黃杆子報告,說神漢問到他的腿。第二天就有了酒桌上黃杆子主動說自己腿受傷經過的一幕,他說:\"倒霉啊,車扣斗子(底朝上),把我和老闆兒(車夫)扣在下面。\"\"哎呀!\"燒火棍假裝驚詫道。\"我們在大膘(明亮)月亮下走……\"黃杆子講道。討要到幾口袋糧食,黃杆子求了輛二馬車,連夜拉回亮子裏,只他跟上了年紀的車老闆兒,空曠的冬季原野一片青冰色,年老的車老闆兒,蜷曲在羊皮大氅里,兩匹熟路老馬駕車碎步走着。忽然,一隻獾子越過壕溝,橫穿線道,馬受驚毛啦。黃杆子說忽然躥出一隻獾子,冬天忽然躥出一隻獾子可信,它們夜晚到處遊逛覓食,說驚了馬也可信。車翻將他倆壓在下面,直到半夜路過的人救起他們,不幸的是,由於腿被重物壓的時間過長,血液不流通,雙腿保下來,卻殘廢啦。\"喔,真不幸。\"燒火棍嘆道。\"也許,腿真廢啦,不是裝的。\"柳秘書說。確定黃杆子腿是壞的,有個關鍵的問題需澄清,翻車生在十二年前,還是十二年後?\"十二年後,老膙子死的前一年。\"燒火棍說。這就很重要了,要調査的案子生在十二年前,車禍生在十二年後,十二年前時黃杆子的腿還好好的,他就有作案的條件。溫楦籮匠也沒白去卧底,獲得黃杆子被派出去學過武的線索,這很有價值,身懷絕技的人當年才能進得了北溝鎮警察分駐所的監房,才救得出鬍子大櫃南來好,更有價值的是劉大愣說案那年冬天黃杆子沒穿鞋從外邊回來,還有他有一個方形古銅錢護身符……柳秘書說:\"雖然不能完全確定,但十之**是黃杆子了。\"\"下一步?\"\"查,查實。\"柳秘書覺得還有些疑點,動花子王非鐵案不成,倒不是怕捅狗牙的叫花子翻案,黃杆子算是三江社會有影響的人物,懲治他理由要充分,須他認罪伏法,\"弄清那個冬天早晨他從哪裏回來,為什麼不穿鞋。我請示一下章縣長,聽聽他的指示。\"徐家開的同泰和藥店,是三江最好的藥店,坐堂醫生程先生技術精湛,龍虱子來請他。\"程先生,我們那裏有個人病啦。\"龍虱子說,\"請你瞧瞧。\"\"怎麼不好?\"程先生問。\"腦袋疼……\"龍虱子描述癥狀,說,\"落炕(病得不起)啦!\"程先生準備藥箱鹿皮包,中醫不帶什麼葯去望診。洋車等在藥店門前,龍虱子坐來的,等客來回載。洋車有車廂,是可摺合的水籠布的篷子,現換成棉篷子。車把裝有手鈴,車夫捏響車鈴,向富貴堂走去。\"誰病啦?\"程先生這樣問,因為落子頭親自接醫生,多數是掌柜病了,一般花子沒這種待遇,\"黃掌柜怎麼啦?\"\"不是掌柜,他好好的。\"龍虱子好奇車上安裝的腳鈴,踩踏一下,人力車夫放慢腳步,轉回身問有什麼事,落子頭說,\"沒有,走你的。\"花子房的事外人看來神神秘秘,程先生到過一兩次富貴堂,都是來給黃杆子瞧病。這次給誰呢?龍虱子領程先生來到芳翠兩口子面前,她愣了半天,問:\"給,給我們瞧病?\"\"是啊,程先生給你男人摸脈。\"龍虱子說。\"我們沒請先生……\"芳翠的話被落子頭打斷,他說,\"你們只管看病,別的事甭問,葯錢富貴堂開付(支付),一個老子兒(最小的錢)也不用你們掏。\"芳翠只有驚喜的份兒,眼圈紅。程先生看了舌苔把了脈,隨即開了藥方,遞給龍虱子說:\"照方先抓三副,吃完我來看一下,再開方。\"龍虱子隨程先生到同泰和去抓藥,芳翠兩口子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想着這件好事的來頭,誰救我們啊?\"我聽是富貴堂給開付葯錢。\"男人喘墟道。芳翠一聲未吭,她想到這個好心人是誰了。女人油然想出感激的方洋車:二三十年代東北的人力車都是從日本傳進來的,所以稱\"洋車\"。服下幾副葯后,一個男人從鬼門關走回來,背起胡琴到聚義朝漢狗肉館賣唱,掙來一塊大洋。\"我們去感謝黃掌柜。\"芳翠說。\"你去吧!\"男人是一種默許,總不能太直白,他說,\"我不太舒服,你自己去吧。\"心照不宣的事不能說破,男人認可這件事除了報恩以外,他襠里的東西沒水分植物一樣日漸乾枯,什麼事都做不了。\"不好吧,我們還是一起去。\"芳翠說,她站在一個男人的角度想這件事,在關東,拉幫套不是什麼新聞,何況他的行為不是拉幫套。\"不都說好了嘛!\"男人的語氣冬野一樣蒼涼。\"唉!\"女人嘆息,說,\"把胡琴給我。\"芳翠背上胡琴走人花子王的房間。\"俺來啦,黃掌柜。\"她說。\"請坐!\"黃杆子驚喜,昨晚夢裏的人活現在面前。芳翠說還錢,黃杆子說為他看病,是我們自願的。她堅持還錢,他說:\"你給我唱支曲,算還了錢。\"\"俺給你唱。\"芳翠坐在馬紮上,對準胡琴弦。\"你丈夫呢?\"\"他叫我一個人來。\"黃杆子聽到話外之音,瞥眼她的手,他猜想它一定很柔軟。\"聽大口落子西廂?還是孟姜女?\"女人輕聲問。\"民歌。\"黃杆子說。\"哪一段?\"她問。\"罵小鬼子的。\"\"噢?\"\"罵小鬼子的!\"他得很肯定。大口落子:瀋陽評戲,又叫奉天落子。京、津評戲則稱小口落子。女人抬起頭,目光中含着男女事以外的東西,一個花子王能有如此愛憎,令她想不到的。你不敢唱?他用眼神問。芳翠唱道:康德在新京坐龍樓,黎民百姓犯了憂愁。日本人抓咱把火車道修,杠鎬頭,杠鋤頭。連刨帶摟。個頂個地累得汗水流,苦日子到多咱是個頭芳翠的男人聽見自己女人唱,聽不清她唱什麼,躲避鷂鷹小雞似的鑽人羊毛被中,想想今晚即要生的事,他心很苦。自己的一條命,是富貴堂掌柜救回來,不然……他說:\"你去吧,我們再拿不出什麼東西感謝人家。\"這個話題從他口中說出來太艱難,讓出的是女人啊!\"你捨得?\"她說。\"可我們還有什麼呀?\"芳翠好半天沒吭聲,她願意,真心愿意,但是,他眼睜睜看着自己女人上別人的炕啊!她拖延下來,今天回來的路上,他說:\"明天我們上路,最後一晚上啦。\"計劃明天離開三江。芳翠還是沒吭聲,心已決:今夜去掌柜屋子。唱完,放下胡琴,芳翠爬上炕。\"你為啥這樣做?\"黃杆子問。\"俺報恩。\"她答。一盞油燈即將燃盡,燈油像有意似的,在他們需要時候燒乾,最後時刻很明亮,和生命迴光返照一樣。黃杆子掙扎要添油。\"別添;老天有眼啊。\"她阻攔道,\"俺喜歡摸黑,上炕吧!\"黃杆子迫不及待,他望眼油燈,她說她不喜歡點燈,等油燃盡。\"俺明天回關里家,恐怕今生再難見面,\"她說,\"今晚,俺倆留個念想吧!\"念想是一種強烈呼喚,黃杆子吹滅燈,他等不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