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補玉山居(128)
警察把所有東西一樣樣放回她的皮包。他們登記了她的身份證號碼沒有?站在側后的那個警察是不是用他手裏的手機在攝像?
警察一面摘下手上的膠皮手套,一面請大鼻子和她開路,毫無歉意地說著抱歉的話。進了電梯,大鼻子捺了一下捺鈕:二十二層。他是這個酒店的住客,很方便上到頂層,有棗沒棗打兩竿子,運氣好的話便撿一個女人回來。她就是他有棗沒棗打兩竿子打來的。電梯往下降,他的笑容越來越充滿泛國際語,或說跨物種語,任何生物求偶的語都包含在他此刻的笑容里。到了二十二層了,電梯停下,他做了個\"請,女士優先\"的紳士手勢,她先他一步走出電梯,就在他跟着步出電梯而兩扇錚亮的門正在合攏時,她一步跳了回去。她只看到一個模糊的懵懂面孔,上面一個紅紅的大鼻子。
她出了酒店大堂就跳上一部出租汽車。她讓司機把她載到東二環路上的一個三星級酒店。她付了一夜的房錢,上了樓,打開房門。門在她身後沉重地關閉,她還未來得及把門卡插進插口以接通電源,人已經倒在地上。她拖着半死的軀體爬進廁所,把食指整個插進喉嚨里。一聲怒吼,她細長的身體抽動成了一條蟲,喉嚨口頓時打開,痛苦和快感使她渾身戰慄,一堆蠟封的毒丸裹着黏糊糊的胃液落在白瓷磚上。再來一下,她的大半個手都被喉嚨吞沒了。接連兩聲吼嘯,喉嚨口像產道一樣柔韌,彈性大得驚人,將幾百克毒品分娩出來。胃就要痛出洞來了,最後一口嘔吐,什麼也嘔不出來,只有一口帶血絲的黏液。
她喘着氣,下巴上掛着黏液拉成的絲。點數一番毒丸,還差四分之一左右。一定已經進入了更深的消化系統,必須順着腸道走一大圈彎路,才能跟其餘毒丸會合。她下一步要做的正和前面相反,得大吃大喝。
因為沒接上電源,屋子此刻陷入黑暗。她聽見走廊里有人說說笑笑地走過去。一旦碰到緊急況,她都是找這種中檔旅館暫時落腳,等確定了老巢沒有被端,身後也沒人跟蹤,才決定下一步往哪裏走。
她等胃裏的疼痛緩和下去,便從地上爬起來,手扶着牆。只有一盞夜燈開着,微弱的光投進浴室,她看見鏡子裏一條哆哆嗦嗦的影子。連她自己都讓這毫無人氣的影子弄得汗毛立正。她閉上眼,扶着牆休息了一會兒,慢慢摸索到門口,拾起落在地上的門卡,把電源接通。
等她打開送餐菜單,眼睛定在\"雪菜肉絲麵\"幾個字上,一個念頭擊打了她一下:警察打開她皮夾時,會對裏面的幾張快遞收據怎麼想?他們會想,這個女人究竟是幹什麼的,整天快遞?他們會不會在那麼短的時間裏看出蹊蹺:郵件不是從同一個地址出去的,件地點是幾個不同的小區,還有一個咖啡廳。假如他們看清了件地點,一定會想,這個女人難道在這些小區都有房產?否則怎麼可能一個快件換一個地點呢?
她的腦子綳得緊緊的,回憶兩個便衣當時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神色。每一個動作的過程多長,她都一一記起來。他們把隨意摺疊起來的快遞收據打開,看了看,又折回原來的形狀。打開、過目、折回,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們看清上面每一個字。除非那個戴膠皮手套的警察有超人的記憶力。大鼻子的抗議無效,但他畢竟起了分神的作用。真得好好謝謝那個素昧平生的大鼻子,他讓警察把事的性質理解岔了:一個外國男人在那種會館勾搭了一中國女人。北京生的醜聞,無非那麼幾樁。但他們那天的任務恰恰跟那一類醜聞無關。
她點的雪菜肉絲麵送到了。服務員把小臉盆大的面碗往摺疊桌上一擱,才來看她的臉。中檔酒店的服務員一定見過十八層人間的各色成員,但她還是把他嚇了一跳。她的臉一定沒有人色,剛經歷的驚嚇和疼痛一時還散不了。服務員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說胃有點兒疼,大概是餓的。她看出自己在服務員眼裏遠不止\"胃有點兒疼\",她已經奄奄一息,差一口氣就是每天出現在大都市各個酒店、客棧、角落的神秘死亡人數中的一個數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