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補玉山居(121)
她從珠寶寒光四射的背景中走出來。那個年輕的跟蹤者朝她身後看了一眼,一臉不解。看來他業務不怎麼樣,連地形都沒摸清。他剛才站在門口,有五六分鐘可以利用起來,研究研究這個購物中心的地形地貌,一研究就明白這個珠寶店是二層樓的。
她從他肩頭望去,現在她的位置離電動滾梯有二十多步遠,快得話她可以在十來秒鐘就混進下滾梯的人群。跟蹤者也許並不年輕了,她把他看得年輕是因為她自己老了。她二十五歲的年紀也許真的就是她一生的長度。她只要往滾梯方向一跑,後面來一顆子彈就可以給她的生命圈下句號。
曉益頭也不回地往滾梯方向走。跟蹤者看了她一眼。心裏矛盾至極,該不該喝一聲\"站住!\"或該不該把她當個大龍套放她一馬?該不該追上來,逮一個是一個?……他在十秒鐘的猶豫之後,推開了珠寶店的玻璃門。那一剎那他就明白了,她不是個這場戲裏的龍套,或許這場調虎離山正是她這個溫馨小女人策劃的。
他放棄了曉益,穿過珠寶店,追蹤他們的終極目標去了。
曉益順着電動滾梯向下奔跑,最後一瞥目光看見珠寶店的玻璃門關上之後還閃動了兩下。那是擦得像珠寶一樣晶亮的玻璃門,退路被它切斷。
退路之門如此瑰麗。
回到父母身邊,她常常對那次脫險驚訝不已。那些行為似乎生在另一個人身上。是另一個人,一個早就化為一罈子灰燼的趙曉益。回到村裡,她似乎是從幾年的冬眠中醒來的趙益芹。那個全村人的寵兒。
她就那樣牽着女兒,拖着大紅色的旅行箱下了火車。三天前她逃出購物中心之後,馬上就用公用電話跟那個開寵物醫院的老姑娘聯絡上了。她聲稱自己的父親病重,想見自己的外孫女一面。老姑娘結結巴巴地問她,難道不正是她父親病危,她和丈夫趕去探望才把女兒寄託給她的嗎?她顧不上前一次謊和當下謊的出入,馬上說老人堅持要見孩子,所以她專程趕回廈門來接女兒。她左一個拜託右一個懇求,讓老姑娘把女兒送到火車站。老姑娘還要啰唆,她立刻想到錢這樣好東西。她告訴老姑娘,自己意識到托養一個孩子的費用有多麼高,所以她會再補付一筆費用。老姑娘這才停止了核審事實的盤問。
她帶着女兒乘了一天一夜火車到達上海,又乘飛機到達南京,再轉換輪船回到縣城。在上海為所有親戚老表買了禮物,又給自己和女兒置辦了幾套能夠體現\"衣錦榮歸\"的行頭,所以當她款款迎着父老鄉親走來時,幾乎不名一文。母親是第一個現她的經濟危機的。母親在她回到家的當天晚上對她說,某某醫生該送一份禮,因為父親生病住院時,得到過那個醫生的不少好處。某某鄰居也該送一份禮,因為他為趙家蓋房出了不少力……漸漸地,她意識到她不在家的七八年中,父母的人債債台高築,一共有二三十份禮需要她去補置,都是\"隨便買點什麼,一兩條好煙就行\"。到了第二天,母親還不見她有所行動,便悄悄地說:\"你存在我這裏還有幾萬塊錢,先拿給你用吧?\"
她對父母和一切親朋好友都謊稱做老闆的丈夫太忙,所以不能陪她回家省親。
父母用她陸續寄回的錢蓋了新房子,雖然不是村裡最好的房,也足夠他們\"比下有餘\"了。躺在竹床上,她一次次回想幾天前那個星期日的\"警匪片\"片段。叫趙曉益的女人怎麼可能那麼愛憎混亂?吃早餐之前,她幾乎要向那個年輕警察靠攏,要向他坦白一切。而幾十分鐘之後,她就成了個女好漢,一股\"我頂着,你快撤\"的無畏氣慨,掩護了洪偉,跟年輕警察反目成仇,永遠地做了他正義捍衛者心目中的猙獰敵人。
躺在竹床上的她叫趙益芹。但真正回歸為趙益芹怎麼可能?在珠寶店的那一刻,她把路走絕了,把回歸成本分清白的趙益芹的路切斷了。趙益芹可不是現在這位為了滿足毒癮什麼都幹得出來的女人。她從母親手裏接過存摺,取出的第一筆錢不是去買禮品,還父母欠的人債,而是買還魂草那樣急切地給自己買了毒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