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模稜兩可
小小的身影藏在黑暗的影子裏,顯得越發的蕭瑟。此刻巴圖爾坦的內心是驚懼難安,冬日的寒風刮在臉上,都已經讓他不再有感覺。幾番咬牙呼吸之後,他才彷彿沒有看到什麼一般,轉頭去巫醫的帳篷,只是眼中默默隱住的淚光,也讓人看不出他心裏曾經有過怎樣的崩潰。
吉雅醒來時,兒子一臉恭謹的樣子,叫她恍惚不曾發生過悲劇,直到小叔朝日格圖那糾結的神色,伴着斷斷續續的說出了要讓巴圖爾坦入贅去做海拉蘇家的女婿的事情,她才真的接受了自己不僅僅失去了丈夫,又馬上要失去兒子與將來的希望的事實。
“如此,兀良哈家只能由您來繼承了。”吉雅雙目失神,並沒有打算聽朝日格圖回答,自言自語道:“我是你的兄嫂,有兩個兒子,就算沒有了巴圖,我還有拔都!”說到這裏,她眼睛裏的神色突然清明起來:“對,我還有拔都。”
朝日格圖自小與伊蘇岱情誼就很深厚,雖然並不是一個額吉所生。此刻,兀良哈家的未來也罷,侄子的未來罷,吉雅此刻的話語對他都是最重大的,他做出了選擇:“吉雅,我只暫代族長一職,到拔都十六歲。”
吉雅聽他這麼說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拉過巴圖爾坦的手,呢喃道:“你這小蒼狼,若是做了別人家的女婿,這麼硬的性子,該如何是好?”竟然低低的哭起來。
“額吉,不要哭泣。我並沒有答應寶力道可汗。你可以等我長大嗎?”此刻的巴圖爾坦,說話是這樣的溫柔,聲音是這樣的低,以至於除了親吻他手背的吉雅,帳篷里的其他人,甚至不知道他在說話。
吉雅是多麼的了解自己的兒子,如果此刻他還不明白這件事情是陰謀的,那她也白活了這麼多年歲,苦於自己的命運,心疼兒子小小年紀就要肩負起這麼多,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般,留下來,再也不肯說一句,只是堅定的看着巴圖爾坦,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一把將他抱緊,想用着擁抱來講母子間彼此的心意相傳。
巴圖爾坦至始至終沒有哭泣,等到母親停止哭泣,才從她的懷抱里出來,對超日格圖行了禮,拉他出了母親的帳篷,來到部落旁邊的小河前,負手而立背對着叔叔。
朝日格圖對前日的事情雖然沒有正面的參與,但也是知道內情的。眼下,看巴圖爾坦這個情形,心裏擔憂他到底知道了什麼,卻不好直接問他。
“阿烏格”巴圖爾坦的聲音是那樣悠遠,稚嫩的音調里卻摻雜了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沉悶:“您是不是知道什麼?”
朝日格圖心裏咯噔一下慌了,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只好深深呼吸了片刻,猶如對待一個君主一般,開口說:“這件事情,你阿爸是最無辜的。但也是無法避免的遲早的。”
“是嗎?”巴圖爾坦回頭,竟然平靜萬分的看着朝日格圖。
朝日格圖想過幾萬種巴圖爾坦知道真相后的樣子,唯獨沒有想到,這個年幼的孩子是如此的平靜,這讓他羞愧萬分的同事,升起了對未來的期盼,也許他知道真相后,會有一個不一樣的未來出現呢,打定這個主意,朝日格圖十分認真的說道:“草原上沒有誰的手是乾淨的,寶力道可汗如是,蔑兒乞得家如是,甚至你阿爸也如是。”
“是啊”巴圖爾坦的眼神在聽見最後一句,瞳孔略微收縮,畢竟他還只是一個七歲的孩童。
還不容朝日格圖再次開口,僕人已經在眼帘眾靠近,他不得不住口。
“族長”那僕人恭敬二謙卑的行了禮:“海拉蘇可汗的使者到。”
朝日格圖望了望巴圖爾坦,不得不跟僕人去接待使者,留下那孤獨的身影。
巴圖爾坦在朝日格圖走了后,忍耐已經讓他將自己的手掌抓破。刺客的他是如此的孤單,不敢與母親訴說,無人分擔,蒼白的臉色印在這河間,伴着流水地下變幻的白雲,是那麼的慘淡。
“你是誰?”對於迷失在仇恨中的巴圖爾坦,此刻這聲音猶如漆黑夜裏的明燈,他抬起頭看見一個家奴打扮的女孩,她比他還要小上許多,因此聲音聽起來稚嫩無比。
“你是誰?”巴圖爾坦不記得兀良哈家家奴里有這麼小的孩子。
“我是夏那日老爺恩澤下天都牧場裏的孩子。”這個孩子回答的很自豪。
巴圖爾坦想起來,草原的邊緣,一個中興的部落,叫夏那日,那裏有自由民,雖然很窮卻很快的的自由民,那是夏那日家族對於草場的幫傭民眾的恩賜,至少這些賤民看來,能不用做奴隸,就是天大的恩賜。
“你是自由的女兒,那麼你應該有名字吧?”巴圖爾坦因這孩子突兀的出現,悲傷的情緒稍許被轉移了些,繼而問道。
“我的名字叫斡亦喇惕其木格”女孩的衣服很乾凈,臉上的笑容也很乾凈,她向他伸出手也很乾凈,人如她的名字一樣清爽。
“其木格,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巴圖爾坦順着女孩的手走過去,順從的坐在她身邊。
“我跟隨我的父親替老爺運送物資來給兀良哈家。”女孩說道這裏小聲的問:“他們家的少爺的父親到長生天去了嗎?”
“對,你說的對,我的父親,去了長生天。”巴圖爾坦看着這個因為擔心惹怒她而略有點緊張的小女孩,難得露出一個笑容。他知道她表達了最大的善意,在草原老人們的傳說,定然是有福德的人,健康的離世才能去長生天。
他們就這樣靜靜的看流水流過,直到兀良哈家的家僕來叫巴圖爾坦:“小少爺,朝日族長叫您去見海拉蘇的使者,他們是來談您去他們家做女婿的事情的。”
“好。”巴圖爾坦回答道:“你先過去,我跟這個女奴說幾句話就來。”
家僕也通情小少爺的遭遇,順從的退了下去。
“小東西,謝謝你!”巴圖爾坦順手扯下腰間的狼牙:“這個是我獵到的,送給你。還有,我的名字,叫兀良哈巴圖爾坦。”說完這句,留下還對着狼牙發獃的其木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個乾爽的淺笑,如同他剛才在女孩臉上看見的一樣,他在心裏默默的告訴自己,要隱忍,要等待時機。
帳篷,還是父親和眾族人議事的帳篷。主人的位置已經換了人。
巴圖爾坦站在帳篷的門口,看見帳篷里談笑風生的人,完全不像兀良哈家的族長去世一般,他們舉杯,他們互相讚揚,有篝火,有烤肉,還有爽朗的笑聲。
“阿烏格”巴圖爾坦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的尖銳,怕自己再任性的舉動,會帶給母親和弟弟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