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激動對峙
占家門外,叫看熱門的村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趙寅將騾車遠遠停在道上,與占老漢踱步過去。他倆站在人群後頭,靜靜地看着院內正在上演的鬧劇。
只聽得屋內撕心裂肺的痛哭哀號,伴隨歇斯底里的謾罵與拍打,緊接着,身穿紅嫁衣的占春杏,被她阿弟--占福順,快速地自屋內背上了門外牛車上,並嘴裏張張合合地勸說著什麼。
出了屋門,哭聲戛然而止。見那大紅嫁衣下,因一顫一顫而抖動的身子,便知她正竭力剋制着悲傷的心緒。
方桂蘭斂下滿面怒容,換上和氣的笑意,出門同來接親的人一一找過招呼。
“我家杏兒,可得拜託你家照顧了。”
“您只管放心,我爹向來疼愛媳婦,去了我張家,定不會叫她受半分委屈。”
回話的,是一三十歲上的男子。一身嶄新的天青薄棉短夾襖,下着皂色棉褲。蠟黃的面上,勾起狂縱的笑。眼神微濁流轉,直白且放肆地從占春杏身上,自上而下的劃過。
“如此甚好。快些去吧,莫誤了吉時。”
方桂蘭偏頭,盡量忽視男子面上令人作嘔的目光。終是不忍,她上前一步,俯聲貼在占春杏耳畔輕聲細語道:“阿娘也是不得已面為之。我還有你阿弟要養,你舅舅舅母的臉色,你也看到了,沒有銀子,我們實難在方家待下去。
你要怪,就怪占老二--你那個狠心的爹和那個老不死的。是他們見死不救,才造成了你今日這幅局面。”
稍頓,又道:“娘已經打聽過了,老張頭年前身子便不大好。此番,他家裏也是打着沖喜的名頭,才肯花大價錢將你討去。你且再忍一忍,待他死之後,他們張家的一切,就都是咱娘倆……不,都是你的了。”話落,她頭又朝車前的男子抬了抬,“老張頭就這一個兒子,你抓緊時機,只要懷上一兒半女……”
“娘!”
鴛鴦纏枝的殷紅喜蓋之下,驟然傳出一聲凄厲悲壯的順喊叫。方桂蘭離得尤其近,她清晰地感覺到占春杏吶喊之中的絕望。
心沒來由得跟着抖了幾抖,方還漾笑的面上,霎時僵住。
半晌,方桂蘭囁囁地開口,“杏……杏兒,你咋啦。你可別怪娘啊,千萬別怪娘。”
老張頭兒子是個沒耐性的,眼瞧形勢不對,他朝空甩了幾下軟鞭。臨空乍響,把所有人的視線,全然吸引了過去。只見其,消瘦的身軀,半側着斜躺在車架上,足尖點地,不耐煩地催促道:“交待完了不曾,我可緊着時辰歸家的。莫耽擱了,回頭惹我阿爹生氣,咱都沒好果子吃。”
“好了,好了。你們走吧。福順,走,同娘一道送送你阿姐。”
“曉得了,娘。”
占福順穿着簇新的花紅半身長褂,盯着車前的老張頭兒子咧嘴直笑,“阿哥家也有車,瞧着比虎兒家的強多哩。回頭等我去學堂,也要坐這車去。”
“行行行,都聽你的,快上車吧。”
方桂蘭敷衍地應道。
前頭,老張頭兒子聞言嗤笑一聲,也沒想着姻親不姻親的,當即反駁道:“這牛車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坐得,它可是老張家幹活最得力的。我家裏可不養閑人,若是打着享福的名頭,我勸他,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
“你……”方桂蘭走哪也不是忍氣吞聲的主,剛想反唇相譏罵個過癮,一看眼下多雙眼睛看着,便生生咽下了這口惡氣。
一口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悶在心裏,十分憋屈。
男人的聲音不算小,站在前頭圍觀的桃花村人,基本都聽進了耳里。有那不忍心的,禁不住出聲勸說道:“想來,也不是好去處,春杏兒娘,我看,這門親事,還是算了吧。你家春杏好歹才二八年華,大把好時光,豈可白白糟蹋了。”
“呸……嫁我爹就叫糟蹋,你怎麼不罵這個自私自利的,問我張家要了多少銀子去。足足十兩銀。誓問,有哪家閨女嫁出去,能得來她家閨女一般多的聘金。”
周遭眾人,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尋常人家,最多也就八兩,再不濟,也要多多添些嫁妝,隨着女子一道過去夫家。
方桂蘭倒好,莫說嫁妝,連一床薄被都沒給占春杏備,倒賠了兩張討飯吃的嘴。難怪還沒進家門,就如此被嫌惡。
至此,占春杏再抑制不住喉間的啜泣,放聲哭了出來。就算隔着蓋頭,其間無望,莫說旁人聞之意動,更別說自小同住一屋檐的占老漢。
緊緊握在身側的手,抿抿唇,終究想為占春杏主持一回公道。
他撥開簇擁着的人群,朗聲道:“方桂蘭,你眼裏難道只看到錢。沒聽見你閨女正哭得聲撕力竭。這是她要的?你這是在葬送她的後半生啊。杏兒還有大把好時光,你就眼睜睜地看着她身陷泥沼,此後再無法自拔?世間哪有你這麼狠心的親娘。”
方桂蘭見來人,立時橫眉豎目地從車上跳下來,衝來幾步,指着占老漢地鼻子說道:“你既心疼孫女,便拿出錢來替她歸還張家,莫站着說話不腰疼。
她是我親閨女,我叫她嫁哪個,她便要嫁哪個。你手裏有銀子,藏着掖着,一門心思地貼補給老大家兩個小畜牲。既無教養之恩,現下我的一雙兒女,也無需你來指手畫腳。
莫擋路,緊着走開,莫耽誤了我閨女出嫁的吉時。”
張口閉口即是銀子,占老漢早就聽煩了她的一番陳詞濫調,重重哼了聲,“我有銀子,也盡貼補給了你家裏頭。你們往日裏吃的白面、肉食,哪個不是我辛辛苦苦,一寸寸墾出來的。你還有臉同我提銀子。”
“休要說得冠冕堂皇,我可是親見你拿了銀子,在喜兒出嫁時,貼補給了她。正好,今個兒我杏兒也嫁了,你倒是拿出同等數量的銀子來。莫坐實了你偏心的名頭。”
“我就是有,一個子兒,也不會給你,好叫你去貼補你娘家的那群吸血蟲。”
方桂蘭如今光腳不怕穿鞋的,自收了占老二的休書之後,她便再沒了要挽回占老二的想法。她把全幅希望,全加註在即將出嫁的占春杏身上。
雖曉得老張頭兒子的流氓脾性,方桂蘭依然堅決要閨女嫁過去。若占春杏是個有本事的,使些本事,將兩個男人的心,一道抓在手心裏。
屆時,張家的一切,就是她兒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