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嫁人風波
秋風不躁,院中的榆樹,或綠或黃,稍顯蔥鬱。陽光斑駁,橫陳交錯間,忽明忽暗。風來,層葉陣陣,光影逶迤起伏,夾雜着樹木幽香,直迎門面。
微風捲起微黃的枯葉,揚揚洒洒,落向地面。腳邊枯黃,堆積鋪陳至厚厚一沓,足尖點地,綿軟沉靜。
占喜坐在小杌子上,半挺着背脊,側腰欠身,摘弄菜地里已枯敗的黃葉。
壟上的豆角長完一茬又一茬,皆被占喜采了腌進小瓮里,滿滿罐罐擺了一桌。如今根莖焦黃,再長不出半根。舉起尺長的鎬頭,將它們一一鏟盡。
南瓜藤,半青不翠,蔓延至整壟菜地。幾隻木盆口徑般大小的南瓜,零散的掩在葉間。表皮的緗色中,帶着暗暗的黑沉,沿着頂端莖絡,一顆顆割斷。
“寅哥,過否過來助我一助?”
趙寅側身飛快朝外門瞥了眼,扔下手裏剛收尾編好的竹筐,拍手走出來。
“要做甚?”
“煩你將地里的這幾隻南瓜搬去灶間,晌飯烙幾個南瓜饃餅吃。”
占喜撥弄一陣,藏在葉下的南瓜瞬間露了出來。
“正好試試我編的筐子可牢靠。”
趙寅一手提起一隻,扔進碧翠的嶄新筐子裏,一次摞上七八個,堆疊至膝蓋高。俯身,抬起。只見,黝黑粗臂上,青紫的筋絡瞬間鼓起似小丘般,蜿蜒曲折。又觀其眉目間,神態自若,氣息平穩。
“多謝,就擺灶間地上即可。回身再過來把剩下的幾個送到地窖儲存上,可留待冬日再吃。”
趙寅腳步稍頓,俯瞰眼腳邊仍在忙碌的身影,輕輕哼了聲,邁去灶間。
占喜引頸挑眉,身大挺俊的背影,陡然撞入眼眸。晶瑩澄然中裹着細碎的光斑,粲然奪目。
“莫名其妙。”
待人影消失在門后,她才嘟嘟囔囔掩着氣聲吐嘈。眨眼的瞬間,又見人出來,她立馬換回漾笑的面龐,誇讚道:“寅哥可真厲害,這要是我,一個晌午也不定能搬完。”
“哼,你仔細着身子,莫在院裏待太久。我給你舀了溫熱水,去灶間洗洗回房吧。”
“不妨事,菜地得緊着辟出來,好種些當下的菜蔬。”
趙寅抬眼瞪來,避着地方,彎腰將她抱了起來,直往房裏送。
“家裏有我在,哪用得着你去使力氣。待把剩下的兩隻筐子編完,便去鋤地。”
堂屋內,趙有才淡然地瞥了一眼,目光又回到手上。占老漢則齜着微黃的大牙,哈哈大笑。
“這丫頭,別瞧是個性子軟和的,表面上都依着你,實則硬氣得很。嘿,總算找着人治她了。”
趙有才聞言勾唇笑了笑,放下手中又編好的一隻竹筐,計數着剩下的竹條。
“正打算制個坐床,給娃兒睡。親家阿爺看看,怎麼弄才好。是去山要砍棵粗木來,還是就着手邊的竹子趕一張出來。”
占老漢嘿嘿一笑,兩眼放光,搓搓手道:“甭管木頭制的還是竹子制的,重要的是他爺的一片拳拳心意。既然竹子是現成的,便用竹子的好。省是省力,且經用,三五年也不見得會壞。”
趙有才頷首,“說得也是。我去後院拖幾棵粗細適宜的來,我們一道挑撿挑撿。”
“且等等,我隨親家同去。”
占老漢腿腳利索的跟上。雖有時白日勞累太過,夜間便會隱隱泛疼,但他沒道理見趙有才一人使力,自己站在旁邊躲閑。
一人扛頭一人抬尾,大臂粗的青竹,沉沉地壓在兩人肩頭。走起來略顯晃悠,免不得撞到牆面或者窩棚支撐桿上,敲擊聲把棚里懶散小憩的大騾,嚇得仰天嘶鳴,不住地在原地跺腳,意欲往外衝出去。
占喜聽見後院動靜,忙遣了趙寅出去看看。
“我來。”
他小跑幾步上前,接過兩人手裏的重量,兀自扛起幾十斤的竹子,朝前院走去。
“放在這裏,你再去後院扛幾根來,不需多,五根上下即可。”
“哦。”
兩人編幾個竹籃筐子還成,若說制個坐床,一時間,還真無從下手。占老漢依照記憶中的樣子,去屋裏找來紙筆,畫出個雛形。
同趙有才比劃一陣,決定先從最簡易的開始做起。
“約摸就這樣,實在不行,我家去一趟。家裏應該還留着喜兒小時候用過的,拿來咱倆好生研究研究。”
“我去喊寅兒套車,現下出發,趕在吃晌飯前回來,費不了多少功夫。”
“噯,也好。”
趙寅趕着騾車,一路搖搖晃晃來到闊別已久的桃花村。
占老漢心下微沉,暗暗嘆了口氣。進了村子,便指着原先佔老大家的路,“去那兒。”
“嗯。”
趙寅扯過韁繩,騾車立馬偏離原本的道路,往更荒涼的地方去。
占老大與老二家離得遠,是以,他們聽得有動靜,卻不知,正是從占老二家出來的。
直到有村人路遇占老漢,才喊停他,將佔春杏今日出嫁的事,同他講了出來。
“作孽哦,有哪家親娘這樣害閨女的。春杏丫頭一輩子的,盡毀在方桂蘭那個見錢眼開的蠻婦手裏。上水村的老張頭,比你少了歲余且好說,能當爺的人,現下成了她男人。沒一頭撞死了事,大概是看着沒找着機會。”
占老漢面上僵了僵,而後推推趙寅後背,催促着走人,“我們去拿東西,莫管他家的閑事。”
村人見占老漢神色淡淡,當個閑話同他說說,也沒料到占老漢當真不管。騾車走遠,那人駐足望了會兒,埋頭感嘆,“造孽哦。”
車行出幾步,占老漢越想心下戚然,他又拍拍趙寅肩頭,輕輕地說了句,“去看看。”
趙寅不明所以,停了騾車,轉身直直地看着占老漢,“去何處看?看什麼?”
占老嘆頓住,下定決心般道:“去老二家,我要去看看,那個狠心的女人,當真不顧閨女的死活,能眼睜睜看她嫁給一隻腳都踏進了棺材裏的人。”
趙寅挺闊的眉頭輕皺,到底沒的反駁占老漢的要求,探手下意識摸向腰后處,那裏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