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對峙萬歲殿(1)
柳素鱗看着越來越近的萬歲殿,跟在韓少伯的身後,突然問道:“微兒真的在萬歲殿嗎?”
韓少伯腳步一頓,他並沒有在萬歲殿見到翠微,但這信物,他認識。此物還是官家親手交給他,於是道:“你不是看到信物了嗎?”
是啊,信物環佩此時就在他手裏。
可是信物跟見到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韓少伯轉頭,見柳素鱗的目光一直盯着那對環佩,這個樣子,讓他想起當年柳冰給先帝上書時的樣子,溫柔與從容。
只是當年的柳冰,是為萬民,而現在的柳素鱗獨為一人。
柳素鱗抬眼看着萬歲殿的牌匾,殿中龍涎香的味道似是催促着柳素鱗進去。而這個地方,就是他父母最後去的地方。裏面不僅有當朝的官家,還埋葬着無數的秘密。
柳素鱗沒有猶豫,推開了萬歲殿的門。
只見燭光跟着門扉,一盞盞亮起,照亮了雕樑畫棟,金磚琉璃。只見繁華裝飾着萬歲殿的上下,精美的瓷器,番邦的貢品,無數珍寶按照應有的位置擺放。
這裏是萬歲殿,是天下萬物最終的歸處,而坐擁萬物盡頭的人,群星環繞一般落座在萬歲殿的盡頭,對這滔天的富貴並未多看一眼。只是盯着推門而入的柳素鱗。
與大殿中的一切相比,風塵僕僕的柳素鱗,只是顯得單薄又狼狽。光可鑒人的地板倒映出柳素鱗此時的樣子,在奇珍異寶,人間的極致富貴,滔天的權勢面前,他就像螻蟻。
官家微微睜眼,居高臨下地看着站在那裏的柳素鱗。兩人一高一低,一上一下,一站一坐,似乎都在等什麼,又都不期待什麼。
最後官家開口,彷彿他一開始查案就是他安排的:“案子查得怎麼樣了?”
“陛下,某件事一旦說成是案子,就必須有犯人。”柳素鱗發現,有些地方,不管用語言說得多麼高貴,用珍寶裝飾得多麼華貴,擁躉的,終究只是一具狂妄自大的肉骨凡胎。
柳素鱗的眼神,讓人不悅。
明明是天恩浩蕩,才讓他活到現在,可他卻偏偏像從一開始就應該存在,就在那裏,從來沒動過的樣子。
像極了……當年站在眼前的妹妹。
官家皺眉,驅走這擋在當下的想法,他很清楚柳素鱗的弱點:“慢慢說,不用擔心微兒,朕和你都有足夠的時間。”
時間?柳素鱗只覺得諷刺,將本應意會不可言傳的意思說了出來:“也就是說微兒沒這麼多時間。”
明明應該是慈愛與威嚴並存的場面,只因窗戶紙被捅破,威脅的本質暴露,而突然就顯得滑稽起來。
官家終於移動了身體,直起身,看着柳素鱗道:“同是混跡江湖,當年你爹尚且知書達禮,明白上殿當拜,怎麼如今你還不如他了?”
柳素鱗並未被官家的怒氣震懾,反倒因為提及舊事,眼神稍稍恍惚,憶起了無憂無慮的童年:“當年的父親,天作佳偶,家宅和樂,意氣風發,自然知書達禮。”
那個時候,永安公主還活着。那個兩朝皇帝最小的妹妹,她就像書里走出來的女子,溫、良、孝、悌、忠、義、情、節、貞、慈等等,幾乎能想到的一切品行,她無一不全。
為了成全先帝籠絡天下讀書人的志向,她願委身下嫁。
為了避免先帝與當朝兄弟鬩牆,她費盡心思維繫。
為了替朝廷分憂,她不顧安危,親往江湖。
明明只是女子,只要靜靜待嫁,最多的任性,也就是在夫婿上挑挑揀揀,已經足夠完美了。但是她依舊無怨無悔地為了皇室傾盡所有。
兩朝皇帝都曾經以為,他們的妹妹如此完美,定會成天下女兒楷模,但終究抵不過命運弄人。
而柳素鱗,是這個妹妹留在世上唯一的念想了。
官家嘆息道:“你母親最惹人憐的,就是忍與柔,你是她的骨肉,怎麼就是學不會呢?”
“忍與柔?”柳素鱗突然露出冷笑:“陛下,一個連愛吃什麼都不能做決定的女人,她連嫁給自己愛的人,都要靠民間所說,撞大運的女子,她死後甚至屍骨埋於何地,我這個所謂的骨肉都不得而知,不覺得可笑嗎?”
“大膽!”官家龍岩震怒,一拍龍椅,站了起來,指着柳素鱗怒道:“你怎能如此說你母親!”
看到官家的反應,柳素鱗反倒笑不出來了,只是退了一步:“果然,母親是陛下殺的,沒錯吧?”
官家表情一僵,那塵封了不知多少年的記憶,彷彿突然被什麼撬開:“柳素鱗,你大膽!”
“陛下,素鱗知道,只要交出太祖密令,就是死期。”柳素鱗目光環視整個萬歲殿:“我無悔。”
柳素鱗其實在韓少伯出現宣旨時就知道,讓他交出太祖密令,那麼懸在官家頭頂最利的劍,就消失了。
他的利用價值也就失去了大半。
剩下的那一點點,也就放在了翠微和那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倘若他的死,能讓翠微和孩子活下去,他願意。
這個瞬間,官家在柳素鱗的身上,看到了柳冰的影子。官家的右肩隱隱作痛。
柳素鱗看着官家逐漸從震怒中走出,坐回皇位,又恢復了那高高在上的姿態道:“太祖密令呢?”
“等我說完案子,自會呈上。”柳素鱗話音剛落,官家已經道:“故事太長,微兒的性命可等不得。”
“微兒的性命若是等不得,汴京就更等不得。”柳素鱗反問:“官家不會忘了,此時的汴京,秦王、後漢餘孽都虎視眈眈吧?微臣還記得,自己是大理寺丞。”
是的,此時汴梁城,兩股勢力蟄伏暗中,只要一夜,這繁華的汴京,就不會存在了。
權衡之後,官家冰冷的眼神盯着柳素鱗,最後輕聲一笑:“說吧。”
柳素鱗雙手環胸,絲毫無懼地在大殿裏開始踱步。
“幼時,我曾見父親在家中研究汴京的古史,廢了不少心思,繪下了先秦魏都大梁、舊唐汴州城、後梁開封城,三張地圖。”柳素鱗依循記憶,回憶道:“以我對父親的了解,他應該是第一個發現汴京城下有三座古城的人,以他的性子,斷不會告知官家和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