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7_信風(1)
那晚之後,勞倫斯久久都沒有平靜下來,因為受傷的手被夾板夾得生疼,即使受傷后一個星期,他的肩膀仍然很疼。***其他人一直試圖幫他把胳膊伸進參加儀式的禮服袖子中,帶着寶石金飾的衣服壓迫着他的傷口。“你還沒好嗎?”哈蒙德把頭伸進房間焦急地問道。他用中文帶着警告意味對裁縫快速地說著。裁縫加快速度,匆忙中戳了勞倫斯一下,他疼得直咧嘴,不過沒有叫出聲。“我們不會遲到的。是兩點吧?”勞倫斯問道,又十分不明智地轉身去看錶,接着來自三個不同方向的疼痛使得他叫出了聲。“每一個覲見皇帝的人,之前都需要等候很長時間。尤其是現在,我們必須更加謹慎。”哈蒙德提醒道,“你確信你已經記住要說的話和他們的要求了嗎?”勞倫斯又被迫學了一遍覲見時應該遵守的禮儀,這樣至少可以幫助他擺脫那種不舒服的姿勢。在哈蒙德的催促下,勞倫斯總算可以從裁縫的手中解脫出來,不過一個裁縫還是跟着他們來到大廳,幫他調整好肩上的服飾。小皇子冕凱無辜的證詞徹底證明了永瑆的罪行,冕凱證實曾有人問過他是否想當皇帝,並承諾會讓他擁有一條自己的天龍,但是那些人並沒有告訴冕凱會如何實現這一目標。永瑆的支持者,那些認為與西方接觸會帶來厄運的人,由於永瑆的死而失勢,太子冕寧的勢力大大增加。結果,反對哈蒙德收養提議的呼聲越來越小,皇帝已經布公告同意了這種安排。現在皇帝已經移駕圓明園,他們從北京乘坐飛龍花了半天的時間。在炎炎夏日,圓明園裏青蔥的樹木和寬闊的湖面可以抵消一些酷暑的熱氣。勞倫斯覺得皇帝會更喜歡這個舒適一些的園子。只有斯坦頓被允許陪同勞倫斯和哈蒙德參加收養儀式,但是瑞雷和格蘭比帶領着其他隨員可以作為護衛隊參加。太子冕寧借給他們衛兵,讓他們把護衛隊補充到合適的數目。他們離開了剛作為休息室的精巧建築,去往皇帝接見他們的大廳。大約一小時后,穿過六條小溪和池塘,嚮導又一次停下來,向他們介紹周圍精美的景觀。勞倫斯開始懷疑他們來的不是時候。最後他們終於到了大廳,在那裏靜候皇帝的到來。他們的等待似乎遙遙無期,汗水逐漸浸透了他們的衣衫。坐在炎熱而寂靜的院子裏時,有人端上冰茶和一些熱的食物,還有奶茶,勞倫斯不得不嘗了幾口。接着,送給他們的禮物也端了上來,有鑲嵌着一顆大珍珠的金鏈,還有幾捲軸的中國書畫。給泰米艾爾的禮物是一副金銀打制的爪套,就像他母親曾經戴過的一樣。泰米艾爾是他們當中唯一不受熱浪侵擾的。他十分高興,馬上就把爪套戴上,並向著陽光舉起來,自我欣賞,而其他人都幾乎昏昏欲睡。終於,出來了一隊衛兵,向勞倫斯鞠了鞠躬,讓他進去,哈蒙德和斯坦頓緊隨其後,泰米艾爾跟在他們後面。房間裏掛着輕盈的帷幔,水果形的金制香爐中散出桃子的香味。房間的一側沒有椅子,只有一張龍的躺椅,一條雄性天龍正四肢伸開,趴在上面,而皇帝正坐在一張設計簡單但經過精心修飾的紅木椅上。和冕寧的瘦窄臉不同,皇帝長着寬闊的下頜,看上去比較健壯,嘴角周圍蓄着鬍鬚,儘管已經快50歲了,鬍鬚仍然是全黑的。他的服飾十分華麗,是明黃色的,除了在宮殿外的私家花園,勞倫斯在其他地方從來都沒有見到過這樣的顏色。他應該是故意穿這種顏色的。因為皇帝不僅在朝堂上,在任何時候都要保持一種威嚴。皇帝正皺着眉,並非不高興,而是在沉思,當他們走進房間時,他對他們點了點頭。冕寧微微低着頭站在高官中間,他們分站在龍椅的兩側。勞倫斯深深吸了口氣,小心地隨着滿清官吏的口令行三叩九拜之禮。光亮的地板上覆蓋著華麗的針織地毯,不過跪在上面也不舒服,在每一次俯身叩時,他都能瞥見身後的哈蒙德和斯坦頓跟他做着同樣的動作。禮成后,勞倫斯終於可以站起來了,對於他們這種勉強的態度,皇帝並不高興,不過他已經不再皺眉,房間裏的氣氛緩和了許多。皇帝從椅子上站起,領着勞倫斯來到大廳東側的一個小神壇邊。勞倫斯點燃了神壇中的一炷香,並照着哈蒙德曾經千辛萬苦教他的話機械地重複了一遍,看到哈蒙德向自己微微點頭,他總算鬆了口氣。還好勞倫斯沒有出錯,至少沒有出什麼不可原諒的錯誤。他不得不又一次下跪,他現自己也是可以容忍這種行禮的方式,不過在神壇前,他還是誠心誓不會違反戒律。冗長的祭拜儀式總算完事了,現在泰米艾爾被叫到前面,他和勞倫斯可以成為正式的一對了。皇帝又回到了座位上,監控着整個儀式的進行。現在他滿意地點着頭,向僕人做了個手勢。馬上,屋子裏抬進了一張桌子。當皇帝向勞倫斯介紹他的家族成員時,又端上來很多冰,哈蒙德充當皇帝和勞倫斯的翻譯。之後,按照要求,勞倫斯詳細介紹了自己的家庭,皇帝也了解到他沒有結婚,也沒有孩子。最後,勞倫斯被迫答應他放棄原來家族的責任。他並不十分介意,因為當前最讓他高興的是,整個儀式中他沒有說錯話,這場折磨人的儀式馬上就要完事了。儀式結束后,哈蒙德總算鬆了口氣,他臉色蒼白,由於過度緊張幾乎虛脫。回去的路上,他不得不停下來,坐在長椅上休息。一些僕人給他拿了些水,給他扇着風,直到臉色恢復紅潤,並且能夠站起來勉強走路。“恭喜你,先生,”斯坦頓握着哈蒙德的手,與他告別,“說起來可能有些丟人,我真不敢相信一切就這樣生了。”此時,哈蒙德十分激動,只能說謝謝。離開了哈蒙德,斯坦頓一回到房間,就癱倒在床上。哈蒙德不僅讓勞倫斯成為皇室的一員,還爭取到在韃靼城的一處房產。這雖然不是正式的使館,但實際用途與使館差不多,得到勞倫斯的邀請,哈蒙德可以不定期地住在那裏。“磕頭”禮讓雙方很滿意,因為從英國的角度來看,勞倫斯並不能繼承王位,只是一個養子,而中國人也滿意英國人跟他們打交道時,使用他們可以接受的禮節。“皇宮裏傳來了好消息,哈蒙德告訴你了嗎?”當斯坦頓和勞倫斯一起站在房間外時,斯坦頓問勞倫斯,“皇帝已經表示今年免除英國進口貨物的關稅,這對公司可是一大好處,如果他們今後都能這樣,那該多好。我覺得……”斯坦頓有些猶豫,接著說道,“我想你一定覺得留在這裏不是你的責任,但如果你留在這裏,我們將會受益匪淺,雖然我也明白讓龍回到我們的祖國非常重要。”回到房間,勞倫斯非常高興,總算可以換回棉製長袍了。他走出來,找到了站在橘子樹下的泰米艾爾。遠處九座拱橋橫跨在池塘上,水面上倒映出橋的影子。夕陽下,樹上的橘子反射出金燦燦的光。泰米艾爾轉過頭,高興地用肘輕碰着勞倫斯:“我正在看蓮。”他用鼻子向勞倫斯示意池塘對面。那隻白龍正在過橋,在她的身側只有一個穿着藍色袍子,個子高大的黑男子。這個人看上去有些奇怪,勞倫斯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現他沒有剃前額的頭,也沒有辮子。走到一半時,蓮停了下來,轉身看着他們。勞倫斯本能地把手放到泰米艾爾的脖子上,回視那雙已經不再紅的眼睛。泰米艾爾噴着鼻息,翎頜微微立起,但是蓮沒有逗留,傲慢地把頭向上抬了抬,轉過身,繼續趕路。不久,她就消失在樹叢中。“我很好奇她要做什麼。”泰米艾爾說。勞倫斯也很好奇,她當然不可能再另找一個同伴,她的不幸在永瑆死前就已經開始了。他甚至聽說,一些大臣認為蓮應該為永瑆的錯誤行為負一定的責任。更殘酷的是,如果她不表示改悔,她將會被驅逐。“她或許將去一些繁殖基地。”“我覺得他們好像沒有專門的繁殖基地,”泰米艾爾說道,“我和梅就不需要……”他停了下來,臉上泛起一片紅暈。“也許我錯了。”他飛快地說道。“你真的十分喜歡梅?”勞倫斯認真地問道。“對。”泰米艾爾充滿希望地回答。勞倫斯沉默着,摘下一個還沒熟的橘子,放在手中把玩。“如果風向合適的話,‘忠誠號’就要重新起航了。”最後,他平靜地問道:“你希望我們留下嗎?”當他感到泰米艾爾十分吃驚時,又補充說:“哈蒙德和斯坦頓告訴我,如果我留下,將會為英國作更多貢獻。如果你想要留下,我會給蘭頓寫信,讓他知道我留在這裏會有更大的好處。”“哦,”泰米艾爾低下頭沉思道,“你是想回家還是留在這裏?”“如果我說想留下那是說謊。”勞倫斯肯定地說,“但我希望看到你高興。我不知道在英國怎樣才能讓你如此高興。現在你已經看到這裏是如何對待龍的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再說下去,他感到某種對祖國的不忠。“這裏的龍並不是都比英國的龍聰明,”泰米艾爾說,“沒有理由說麥西莫斯和莉莉不能學習讀和寫,或者其他的技能。我們不能像養動物一樣養他們,不能除了飛行之外什麼也不教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