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_天國(2)
“外面吵什麼呢?”他大聲地喊道。***她把門開了一條縫,把眼睛與嘴巴露了出來,於是開始透過門費力地看過來,越過她的肩膀,勞倫斯看到了一個中國僕人正不耐煩地打着手勢,試圖把門完全打開。“先生,是黃,他大驚小怪地,說王爺要你馬上到甲板上去,可是我已經告訴他你剛剛值完中班,才睡着的。”他嘆了口氣,搓了搓臉。“好吧,羅蘭,告訴他我一會兒就過去。”他一點兒也不願意起來。在他中班的晚些時候,一位大膽的、技術不高的年輕人架着一艘參觀船,被一陣大浪捲起來撞到了“忠誠號”的一側。小船的錨,沒有正確地放好,結果飛了起來,從下面砸到了“忠誠號”,把貨艙砸了一個很大的洞,許多新買的糧食都被泡濕了。同時,這隻小船翻了個底朝天,雖然港口並不遠,但是身着厚厚的絲質袍子的乘客們無法順利脫險,在夜晚的燈光下,葬身魚腹。那是一個漫長而疲倦的晚上,他一直不斷地看守着,處理着混亂的狀態,最後,在黎明前的幾個小時,他才爬上了床。勞倫斯用盆里的溫水抹了一把臉,不願地穿上了大衣,走到了甲板上。泰米艾爾正在和誰說著話。在勞倫斯剛意識到另外一個人其實是一條龍之前,他不得不看了兩遍,那是一種他從未曾見過的龍。“勞倫斯,這位是龍玉萍,”當勞倫斯爬到甲板上時,泰米艾爾說道,“她給我們帶來了一封信。”正面看着她,勞倫斯現他倆的腦袋差不多在同一水平。她甚至比一匹馬還要小,有一個飽滿捲曲的前額,一個長長的箭狀鼻子,一個相當於灰狗身體比例的碩大而粗壯的胸膛。除了一個小孩子之外,她的背上無法馱着任何人,也並沒有裝備甲胄,只有一條精緻的黃絲綢領結,貼身覆蓋著懸挂的金色質地的精良絲網,就像是細長的鎖子甲一樣,用黃金環固定在她的前臂與爪子上。絲網上鍍上了黃金,映襯着她那暗綠色的皮膚,熠熠生輝;一對深綠色的翅膀,鑲上了金色的窄條。它們在外觀上也不同尋常:窄窄的,逐漸變小,比她本身要長很多。就算是在她的背上疊起來的話,在她身後沿着地面拖動的長長的細條就像一條帶子。當泰米艾爾用中文重複介紹她時,那條可愛的小龍挺直腰身,鞠了一躬。勞倫斯回敬一躬,為自己以一種平等的姿態向一條龍行禮感到好笑。她很滿意這種形式,向前探了一下頭,她帶着濃厚的興趣近身查看勞倫斯,並且側着身子上下打量着他;她那大大的琥珀色的眼睛,水靈靈的,厚厚的眼瞼眨巴着。哈蒙德站起來與孫凱和劉豹交談,他們正在看一封奇怪的信,上面蓋上了許多厚厚的封印,帶有硃紅色的標記散漫地點綴在黑墨水之間。永瑆站在離他們稍遠的地方,正在看一卷很長的紙上用特別大的字體的一封信函。他沒有和別人一起看,看完后,把它卷了起來,單獨放在一邊,重新加入那三個人的談話中。哈蒙德朝他們鞠了一躬,走過來向勞倫斯翻譯最新消息。“他們命令我們繼續行駛到天津,與此同時,我們先行飛過去,”他說,“而且他們聲稱我們必須立刻出。”“他們命令我們?”勞倫斯疑惑地問,“但是我不太明白,這些命令從哪兒來的?我們一直沒有收到北京的只片語。三天前,永瑆王爺剛剛派人傳話了。”泰米艾爾向萍解釋某個問題,她翹着腦袋,用自桶狀胸膛的回聲,低沉卻不似女聲的音調回答着。“她說她是從位於河源的一個驛站把信帶來的,從這兒到那兒可以用一種叫‘里’的單位來衡量,有四百里,大概飛行了兩小時多一點,”他說,“但是我不清楚就距離而,那是什麼意思。”“一英里是三里。”哈蒙德說,當他努力要計算出來時,皺了一下眉頭。勞倫斯在腦子裏快速地計算了一下,盯着她:如果沒有誇大的話,那就意味着玉萍飛了超過120英里的航程。以這樣一個速度,送信龍在空中中繼站飛行的話,信函確實是可以從北京出來的,差不多兩千英里的距離。這簡直太難以想像了。永瑆無意中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不耐煩地說,“我們的信函享有最高特權,由玉龍全程傳遞,當然我們已經收到了回話。皇上金口一開,我們不能以這種方式耽擱。你們什麼時候準備起程呢?”勞倫斯仍然躊躇不決,鎮定了一下,抗議說他目前不能離開“忠誠號”,必須得等到瑞雷康復得足夠好,能夠從床上站起來時才能走。哈蒙德吵嚷着陳述自己的觀點,永瑆甚至沒有來得及表示反對。“我們或許不能以這種冒犯皇帝的方式開始,”他說,“瑞雷上校康復之前,‘忠誠號’理所當然可以一直待在這個港口。”“天哪,那樣的話只能讓況更加糟糕,”勞倫斯不耐煩地說,“一半的船員已經燒了,不能把另外一半人也丟入絕望中。”但是這個論點引起了大家的興趣,尤其當斯坦頓再次提出來這個觀點時。根據先前的安排,他來到這艘船上與勞倫斯與哈蒙德一起共進早餐。“我很樂意保證哈里特福德及他的手下會力所能及地幫助瑞雷上校,”斯坦頓說,“不過我的確同意,在這裏的典禮上,他們承受了很多,對外在形式的忽視與蓄意的侮辱一樣好:我請求您不要耽擱。”有了鼓勵,法蘭克斯和貝克特比實際表現出了更多的勇氣,聲明他們準備獨自承擔責任,在與他們協商片刻之後,勞倫斯最後屈服了。“畢竟,由於氣流的原因,我們不管怎麼說尚沒有靠碼頭,而且到目前為止,我們擁有足夠的新鮮供給保證法蘭克斯能夠把船隻拖入碼頭,讓所有的人上岸。”瑞雷指出,“無論如何,我們很難過把你拉在後面,但是我已經好多了,珀柏克也是如此。我們竭盡全力快馬加鞭,和你們在北京集合。”但是這又引了新的一連串的問題:當哈蒙德小心地表明這次中國人的邀請不是一個普通的邀請時,封函已經在路上了。從必要性而,勞倫斯本人被認為是泰米艾爾的助手,哈蒙德被看做是僅僅被允許隨行的國王的代表,但是關於泰米艾爾的隨員可以身披盔甲,一起隨行的建議被拒絕了。“假如沒有隨員一起保護勞倫斯的話,任何地方我都不去。”泰米艾爾聽到了事的困難后,插嘴說了一句,並且用懷疑的腔調直接傳達給了永瑆。為了表示強調,他選擇在甲板上待着,並且時不時甩出了尾巴,可看上去身體卻紋絲不動。於是,很快達成了一個妥協,即勞倫斯可以從中挑出十名船員,由其他一些中國龍來運送,通過履行這種義務,儘可能少地觸怒他們的尊嚴。“我想知道,在北京城中,這十個人有什麼用處,”當哈蒙德把這個提議帶回到船艙時,格蘭比一針見血地指出這個問題,他仍然沒有寬恕那位外交使節拒絕就勞倫斯的死活進行調查的努力。“我想知道,萬一有任何來自皇帝的軍隊的真正威脅的話,你覺着100個人會有什麼作用,”哈蒙德同樣針鋒相對地回答,“無論如何,這是我們能做到的最好的事了。試想一下,有那麼多的人,想要獲得他們的許可,看來我還得做大量的工作。”“那麼我們必須得實現它。”勞倫斯甚至很少抬頭看。與此同時,他給自己的衣服分了類,為了這個令人肅然起敬的旅程,他拋棄了那些已經很破舊的外套,“先生,就安全問題而,更重要的是確保‘忠誠號’在一個能夠讓泰米艾爾毫不費力地一次就能飛到的距離拋錨。”他轉嚮應其之邀和他坐在一起的斯坦頓說道:“如果你的職責允許的話,我是否可以請你陪着瑞雷上校呢?我們離開時,將會帶走所有的翻譯人員以及特使的權威。我很擔心在向北前進的旅程中,他可能會遇到一些困難。”“我願意為他和你們效勞。”斯坦頓歪着頭說。哈蒙德看上去並不是完全滿意,但在這種況下,他也不能反對什麼,勞倫斯特別高興找到了這個可以把斯坦頓的建議付諸實施的策略方式,就算這些會耽誤他的到達時間。很自然,格蘭比會陪他一起走,所以弗瑞斯必須留下來照顧那些不能來的船員們,剩下的挑選是一個痛苦的過程。勞倫斯並不願意表現出哪怕是一點的偏愛,事實上,他不想連弗瑞斯這樣一個最好的人都沒有。最後他從在場的船員中選擇了凱恩斯與威勞拜:他漸漸依賴於外科醫生的意見,雖然不得不把甲胄留在後面,他覺得至少要帶着一個原先佩戴盔甲的人一起走,如果某些緊急事態需要的話,作為權宜之計,就可以指導其他人把泰米艾爾的裝備弄到一起。海軍上尉瑞格打斷了他與格蘭比的商議,拿來了他最好的四粒子彈,還熱洋溢地說著自己的主張。“在這裏,他們不需要我們。他們在國外有海軍,如果生什麼事的話,來複槍會給你們最大的幫助,你們必須明白這一點。”他說。從策略角度來看,這一點非常正確。但是事實上,作為一個群體而,使用來複槍的人們是他身邊年輕的官員中最粗暴的,勞倫斯不太確定在海上他們待了差不多七個月後,還要從他們中間帶那麼多的人去朝廷。對一名中國女士失禮,理所當然地會遭到尖銳的埋怨,他自己的注意力將會受到分散,無法很好地看住他們。“我們要都尼先生和哈克雷先生,”勞倫斯最後說道,“不,我理解你的想法,瑞格先生,但是關於此次的事,我想找穩重的人,並且不願意惹是生非的人。我猜你明白我的意思。非常好約翰,我們還要從上面的人中帶走布雷斯和馬丁。”“那就留下了兩個人。”格蘭比說著,把這些名字記了下來。“我不能同時還帶着貝里斯沃斯。其次,弗瑞斯也需要可靠的副手,”勞倫斯在簡要地考慮了最後的一個海軍上尉后,說道,“相反,我們從傳達員中叫上索羅斯。最後是迪格拜,雖然他年齡小,但是能夠很好地控制自己的緒,這次的閱歷會讓他受益匪淺。”“我會在15分鐘內讓他們在甲板上集合,先生。”格蘭比說著,站了起來。“好的,讓弗瑞斯下來。”勞倫斯說著,已經開始起草他的命令了。“弗瑞斯先生,我倚重於您出色的判斷力,”當那位代理的海軍二等上尉過來時,他繼續說,“從現在的勢來看,無法猜想下一步會生什麼事,萬一格蘭比先生與我無法生還。不過,我已經為你起草了一份正式的命令文件,要是生了那種事,你的要事是必須確保泰米艾爾的安全,其次是船員們的安全,要確保他們安全返回英格蘭。”“是的,長官。”弗瑞斯一邊答道,一邊有點沮喪地接過了那個密封好的包。他並沒有試圖去為他的命令爭辯什麼,最後還是垂頭喪氣地離開了船艙。勞倫斯停下來,重新收拾他從海底撈上來的箱子。謝天謝地,在航行剛開始時,他專門把最好的大衣與帽子用紙與防水布包好了,放在了箱子的最底層,打算保存到出使的時候。現在他換上了一件皮革外套,還有一個用厚厚的精細棉布做的褲子,這是他飛行時穿的行頭。這些還不是特別得破舊,不僅還有較好的彈性,而且在旅途的過程中不會太掉面子。值得帶的東西只有兩件襯衫和幾條領帶,他把剩下的衣物放在了一個小包里,然後留在了貨艙有鎖的一個小柜子裏。“波恩,”他把腦袋伸出門外,瞅見了一名海員正在懶散地捻着繩子,於是喊道,“把沿着甲板的燈點亮,好嗎?”從海底撈出來的箱子已經派人送出去了,他給母親和簡寫了幾句話,送給瑞雷了,這種小小的儀式只是增強了蔓延他全身的感覺,就像是處於一場戰鬥的前夜。當他爬上來時,人們已經在甲板上集合完畢,各式各樣的箱子與包都堆積在船頭。當勞倫斯指出卸載下這些貨物差不多需要一天的時間之後,特使們把行李大部分都留在岸上;即使這樣,他們留在外面的必需品還是比船員們的所有的行李都重。永瑆站在龍舟上,把一封密封好了的信件遞給龍玉萍。在把這封信直接委託給一條龍這件事上,他看上去一點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尋常之處,雖然她是一條無人駕馭的龍。她嫻熟地拿起那封信,非常優美地把它放在長長的利爪之間,這樣一來就可以夾住它了。之後,她朝他鞠了一躬,然後朝着泰米艾爾鞠躬,向前蹣跚而行,行走時,她的翅膀顯得很笨拙。但是在甲板的盡頭,她猛地把翅膀向外伸展開來,振翅而起,接着奮力一躍,跳出了差不多有她自己高度的距離,直接到了空中,猛烈地拍打着翅膀,很快就成了快看不見的小黑點,消失在天際了。“哦,”泰米艾爾說了一句,一直看着她飛走,“她飛得真高,我還從來沒有在天上飛得那麼高過。”勞倫斯也不是一點觸動都沒有,他站在那裏透過眼鏡觀看了幾分鐘,一直到她徹底從視野中消失。斯坦頓把勞倫斯拉到一邊,“我可以提一個建議嗎?把這兩個孩子帶着吧!從我的親身經驗來講,作為一個孩子,他們也許會非常有用。沒有什麼比當場帶着孩子們更能表達一種和平的意圖,而且中國人特別尊崇兒女與父母的孝順關係,不管是血統上的還是收養的。你可以很自然地說成是他們的監護人,我可以保證我能勸說那些中國人不把他們算在人數之內。”羅蘭偷偷聽見了他們的講話。她和戴爾馬上變得神采奕奕,滿懷希望地站在勞倫斯面前,無聲地請求着。猶豫了一會兒,他說:“好吧——如果中國人不反對你們額外加入的話——”這就是足夠的鼓舞了,他們消失在下甲板,去取自己的行李了。在斯坦頓就他們的加入結束談判之前,他們就回來了。“對我來說,那還是看上去非常傻,”泰米艾爾說道,用很小的聲音表達自己的意見,“我很輕易地就可以帶上所有人,除此之外,還有那條船上的所有東西。如果我必須在旁邊飛的話,那樣肯定會要花費更長的時間。”“我並不是不認同你的看法,但是還是不要再討論了,”勞倫斯靠在了泰米艾爾的身上,撫摸着他的鼻子,疲倦地說道,“比起任何其他一種交通工具,那樣能夠節省更多的時間。”泰米艾爾用肘輕輕推着他,非常舒服,勞倫斯眯了一會兒眼,經過三小時的瘋狂忙亂之後的平靜把不眠之夜的所有疲倦都帶來了,睡意洶湧而來。“是的,我準備好了,”他說,站直了身子,格蘭比也在那裏。勞倫斯把帽子戴上,衝著經過的人們點頭致意,人們摸着自己的額頭,有幾個甚至在喃喃自語:“好運,長官,”“祝願一路平安,長官。”他握了握法蘭克斯的手,邁到管樂齊鳴的那邊,剩下的船員已經都在船頭了。永瑆與其他的特使已經用水手長的椅子送下去了,躲在船尾搭的抵擋陽光的遮篷下。“好吧,特瑞普先生,我們上路吧!”勞倫斯對船中部的人說,他們都離開了。當“忠誠號”升起主桅帆,順着南方經過澳門,進入珠江三角洲的懷抱時,兩邊浪花四濺,越退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