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烈火焚燒若等閑(高美雲篇)

番外3:烈火焚燒若等閑(高美雲篇)

她比兄長提前半年回到了國內,很快,兄長也學成歸國。

滬上最好的醫院是他母親在世時籌建,雖交予了滬上政/府,可因醫院裏不少主治醫生是她母親的學生,他們高家也就成了半個醫院的主人。

她學成歸國后,原也應進入醫院。

卻在前去醫院任職前,收到浙江聖約翰學校的邀請書,聘請她到學校做生理衛生課的老師。

美雲對自己的專業水準雖有信心,卻也想在按部就班之前,到別的地方去體驗一番。詢問父親的意見,竟父親也很認同她的想法。她便在回國后不久,去了浙江聖約翰學校。

這一去,便改變了她的一生。

她在聖約翰學校認識了一個人,令她做錯了一件事,一件她傾盡後半生也無可挽回的事。

那個人的名字叫,宋則鳴。

她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一個男子,對人客氣溫和,學識淵博,卻又那樣謙遜有禮。一來二去,兩人便親近起來。

美雲向知道自己的相貌長得是出色的。她身姿高挑,在一眾江南小巧的女子中間,獨有一種盛氣凌人的美。

學校里有個模樣俊俏的小姑娘,每當宋則鳴上課的時候,她的眼睛總離不開他。美雲聽人說,那小姑娘叫梁娉,是浙江大戶梁予懷最小的女兒,因在家中排行第七,人稱其為七小姐。。很是得寵。宋則鳴能進聖約翰學校來教書,也和她的父親很有些關係。

美雲便有些瞧不起宋則鳴來。在她眼裏,一個男子若是要攀上一個女子才能往上爬,那個男子可真是沒有自尊。

誰知,後來她卻和這樣一個她原瞧不上的男子有了牽扯不清的糾葛。

也是巧合。那天傍晚,她已預備收拾行李,回滬上去住兩天,兄長說是要回來了。卻在學校後面的樹林裏見到宋則鳴和梁予懷家的七小姐。

那七小姐哭得有些可憐,握着他的胳膊一遍遍問“為什麼”。

美雲原沒有要偷聽的打算,卻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就走了過去。待她回過神來,已靠在了臨近的一棵大樹之後。

她聽到那七小姐問:“我在你眼裏就只是個小妹妹嗎?你就從來也不知道我的心?”

美雲聽得心上一跳一跳,雖早就猜到那位梁七小姐對宋則鳴芳心暗許,可親耳聽到,卻還是叫人口乾舌燥。

接着,她聽到宋則鳴說:“七小姐品貌相重,理該配更出色的男子,宋某不才,不敢攀附梁七小姐。”

美雲一聽,道,這宋則鳴也還有點志氣。

那七小姐的聲音越髮帶了氤氳,惱起來:“我就是配再出色的男子,不歡喜,又能怎樣?宋老師再要說這樣的話,我是要生氣的。”

美雲聽她雖嗓音隱隱染了惱怒,卻還十分的剋制,果然是有些大家氣勢的。可到底還是小孩子,說話不免孩子氣。

她預備要走。那宋則鳴卻忽然道:“你不要再說這些,我心裏已有了別人。梁七小姐只將我當做一個不足輕重的路人,忘了罷。”

梁娉的抽噎聲便漸漸大了起來,她問:“是高老師嗎?”

美雲剛提起的腳尖一下就定住了。她倒是沒有想到,這裏面還有她的事情。

那宋則鳴便只站着不說話。

梁娉就道:“果然是高老師。她是個很漂亮的人物,你歡喜她,也是理所應當的。可宋老師,你便是歡喜她又怎麼樣,她心裏也未必有你這樣一個人。”

“她是不會歡喜你的。”

美雲便有些心裏毛毛的,不大舒服起來。

宋則鳴又道:“你想得多了。她又哪裏及得上你?”

再後來,他們兩個說了什麼,美雲恍恍惚惚也沒有聽清楚。只記得一陣腳步聲響起,她回神時,他們兩個已走開了。

美雲兩隻手握在一塊,心裏的那一塊不舒服就凸了起來。

後來又接連出了兩件事情。一是,聖約翰學校每年都要選出一個學校里最動人的女子,老師學生都在其中。美雲自詡優秀出色,品貌兼修,最終結果,卻叫那個身量上低了她一個頭的梁娉拔得了頭籌。她高美雲卻成了個第二。

這也就罷了,她是教生理衛生課的,卻在學校里開羽毛球課的時候,叫梁娉佔得先機,將那一個發羊癲瘋的學生給救了。

梁娉登時在學校里風頭無兩。學校里的學生最是空閑,下課的時候便總將他們兩個比較,從頭髮絲到穿的鞋,又從外貌到家世。因美雲並未透露自己的家世,在這一方面,自然又落了梁娉一截。

常聽人議論,便叫人生恨。

那一日,梁娉正是十六歲的生辰,她四哥,便是浙江出了名的浪蕩公子哥,梁四公子,開了一輛奔馳轎車直闖到學校里來,送了一大車的玫瑰花給他的妹子梁娉。帶着梁娉去外國人的飯店吃飯。把學校里一眾學生晃得艷羨連連。

學生里又把學校里英俊又有才華的人聚集起來,編故事一樣配對的好事者。排出一個第一名來,正是宋則鳴。

一時紛紛傳得,說只有梁娉才能配得上宋老師。

美雲心裏越發不自在起來。她自認不輸任何人的,到了這裏,卻叫一個黃毛丫頭比了下去,哪裏甘心?

宋則鳴似也有心避忌,見到了她,處處躲着。

美雲向有些爭強鬥勝的性子,見到這幅情況,一惱怒起來。她對着鏡子好一頓描摹,在梁娉生辰那天,把宋則鳴約了出去,說是有事情要請他幫一個忙。卻有意在學校學生出入的地方,挽了宋則鳴來回走上兩趟,叫她和宋則鳴郎情妾意的消息傳了出去。

第二天用飯時間,就聽到說梁娉身體不好,請了半天的假。過了一天,梁娉也未再回來,第三天,便有消息傳出來,梁家要送梁娉到外國去讀書,不回聖約翰學校了。

美雲有一種得到了勝利的痛快,便預備不再和宋則鳴有什麼往來,將這樁緋聞掩埋下去。這時,滬上有電報傳過來,要叫她回家一趟,她便放心愉快的趕了回去。誰知這封電報卻是一個噩耗。

一到了滬上,美雲便得到消息,說她的父親和周重霄的父親一同前往南京途中,遭日本人暗襲,火車被炸毀,人也受了重傷。而就在她剛趕到滬上的時候,她的父親已無可挽救。老督軍雖也傷得很重,卻叫恰好趕回來的兄長接到了府上休養。

可等她到了府上才明白,這場暗襲里並沒有誰能逃脫得了。不僅是她的父親,老督軍也同樣沒能逃得掉。而兄長與那一幫老督軍的親信之所以會這樣說,不過是為了穩住滬上的局勢,好等到周重霄回國,順利接替老督軍的位置。

美雲強忍着悲痛,為了能瞞騙過周老夫人,硬是再度回到浙江的聖約翰學校教書。宋則鳴在這段時間裏,給了她不少的寬慰。

他原是一個溫暖的人,見到她總鬱鬱寡歡,以為是兩人在學生中的緋聞叫她不快,常在她身旁寬慰。美雲孤身在浙江,也很需要一個依靠,兩人便果然有了一些往來。

這時,她和周重霄的婚約見報。

她的夢想實現,她原該很快活的,可這婚約卻是染了血,與她父親的犧牲有着莫大的關係。美雲總很痛苦,夜半醒來,心中憤怒悲痛,卻無法宣洩。

不久,周重霄在重重危機之下,在眾人的盼望之下,終於回到滬上,成為了新的周督軍。美雲也收拾着,預備回到滬上,去做她的新娘。她的兄長卻在這時泄露出周重霄對這樁婚事不很認同的消息。

她雖很想成為周重霄的太太,卻也有女子的尊嚴。

偏偏在這個時候,宋則鳴又流露出對她很鍾情的態度。

她搖擺起來。

她並不是一個無人可取的女子,為什麼要叫一個並不中意自己的男子來將就?更可況,她的父親是為了周重霄的父親才犧牲,周重霄他又有什麼理由來不認同婚事?

他該到浙江找她,該請她回去,也該明白,她才是最適合他的那個人。

他是一個很守承諾的人,美雲知道,只要她在報紙上表明要和他解除未婚夫妻的關係,他一定會到浙江來。為了遵守他父親留下的承諾,來找她,來邀她一塊回滬上。

她想要他屈服,想要贏他,太想了。她想要剝掉他那不軟不硬,卻總是無堅不摧的外殼太久了,又太迫切。她那樣莽撞的走了一步險棋,自認為萬無一失,卻沒有想到,他是來了,他也來找她了,卻並不是來找她回去,完成承諾的。

他站在她面前,比在外國的時候更像是斂了一層光輝的月,叫人想要靠近,又帶着一重擔心和剋制。美雲平息凝神,等着他開口,邀他回去。

她心裏的歡喜已預備好冒出氣泡來。可他卻說:“我尊重你的決定。”

他說:“美雲,你我自小一塊長大,我將你當做我的妹子,我也很明了,你不過將我當做兄長。你與你振嵩的恩情,我銘記在心。他日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只需與我講。”

美雲隱藏在眼眸身後的歡喜還不及跳躍出來,就被他一下掐死在了搖籃里。

她不肯叫他看到她的窘迫與可憐,逼着自己微笑:“很好。”

她說:“我也是這個意思。”

他對着她點一點頭,囑咐她在浙江照顧好自己,掉轉身就走了。

留給她一個背影,連頭都沒回。

他說“他日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只需與我講”,美雲半彎着腰,心口劇痛。她現在就需要他,可他為什麼就不回頭望一望,聽她講呢?

她再也沒有任何心思與人做什麼感情遊戲,放下了浙江的工作,美雲回到了滬上。她將自己關在房裏,不肯見人。兄長埋怨她,怎麼這樣不懂事,以那樣的方式給周重霄那樣一個大的難堪。他是剛坐上督軍位置的人,底下有那樣多的人不服他。周老太太原就不停找着他的錯處,這一遭,她退婚,更給了周老太太討伐周重霄的一個機會。

兄長說,他現在很艱難。

他再怎樣艱難,哪裏有她艱難?不是她不要他,是他自己要走。

美雲又恨又怨。可她再怨恨他,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更怨恨的人,是她自己。她對自己太有信心,對他太有信心,最終,他卻給了她這樣一個大巴掌。

而這個噩夢仍將延續下去。

她還未從那場噩夢裏清醒過來,她還未收拾好自己,再度朝着他走過去,他卻已要成婚。而對方正是浙江梁氏的七小姐。

嫉妒、惱恨、痛苦、折磨,每個夜晚,像是水鬼一樣揪着她的靈魂和心臟。她翻來覆去,如蟻噬心。

她恨不得將那個梁娉撕成碎片,恨不得把梁娉拆吃入腹。

她計劃在她前往滬上的火車上殺了她,也想過在他們的婚宴上下藥。可她卻只能站在兄長的身旁,望着那對新人在眾人的祝福中走進洞房。

火紅的洞房,似一把火,似火海,朝着她咆哮洶湧撲來。

她痛苦至極,那把火越燒越旺越來越兇惡,她快要瘋了,快要死了,快要不能呼吸。可她不能和任何一個人說,不能和任何一個人傾訴,先放手的那個人是她,所有的苦痛折磨,她只能一個人咽下。沒有救贖,沒有彼岸,沒有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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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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