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煮作羹飲
晴空正好,日光明澈,冬風流轉,寒意漸濃
這日,卧房中,曲煙茗閑來無事,欹斜執書,正是看得入神,不時輕笑幾聲。
篤篤敲門聲響,門外秋碧道:“煙茗可是方便？”曲煙茗應了一聲,不待下床開門,就見秋碧就已進來。秋碧身後的侍女手提食盒,將四菜一湯擺在桌上,便矮身推出。
“可是好些了,”秋碧落座問道,“娘娘差我過來看你,你尚在飲葯,只得帶些清淡吃食。”見曲煙茗不看美食而是向她身後徐徐關上的房門望去,遂道,“顧待詔這幾日正與聖上、朝臣研習棋藝,忙的不可開交。”
桌上,菜色繽紛,很是漂亮。一碟碧綠純白,如春季草長梨綻,是為西芹炒杏仁；一碗金色湯水,中有剔透冬瓜,便是逍遙白玉瓜；另一碟則翠綠、艷紅、澄黃、潤黑各色食材,是為清炒馬蹄、蓮藕、紅蘿蔔、蘭豆和木耳的五秀。一隻瓦罐中湯色紅醇有如茶湯,潔白菇片上一點芫荽甚是好看,當是上湯白靈菇。桌上正中的湯碗中,蛋花縹緲似天際流雲,間有當歸,是紅棗龍眼蛋花湯。
曲煙茗看着一桌清淡養生又賞心悅目的菜肴,驚嘆道:“自從我生病以來,娘娘便每日遣人送來三餐,雖是因了葯湯素多葷少,但不無一餐用心。今日,更是豐盛,真不知該如何謝過娘娘。”
“待繁之事,牽連到你,娘娘甚是不安,”秋碧給曲煙茗成了一碗湯,道,“你也該知,宮中爭鬥,見怪不怪,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與那前朝戰場並無分別。”
曲煙茗恭敬接過湯碗,若有所思道:“樹欲靜而風不止,誰又會知何時起風。”
“應說,這風,從未停過。”秋碧忽笑道,“我明明是來安慰你的,怎說起了這些惱人的事情。煙茗,快吃菜。”
“多日不曾侍奉皇後娘娘與三殿下,不知二位主子可好？”曲煙茗問道。
秋碧微笑道:“都好都好,只是都惦念着你的手藝。別人泡的茶,皇后總覺得味道不對,說你的茶湯如你人一般,有清高閑逸之感。別人泡不出來。三殿下自從吃了那茶味湯餅,便日日磨着小廚房做些茶菜,偏生無人曉得如何做。”
曲煙茗受寵若驚道:“秋碧姐姐怎不早些說與我,我也好制茶湯、做茶餚,免得在這裏打發時間。”
“我這不是來了么。皇后念及你受傷頗重、又受刺激,便要你多養些日子。寒氣入侵,若是落下病根,可不是說說的。”
“不過,昨日御醫已說基本傷愈,明日我就隨秋碧姐姐侍奉主子罷。想來我也許多時日不曾碰過茶具,心癢得很。”曲煙茗笑靨如花道。
流光輾轉逝無痕,縱使天翻地覆,該過去總要過去,待得過去,一切如初。曲煙茗重新開始了日日為人烹茶的生活,不同的是更為用心。皇后自飲抑或待客,曲煙茗都比以往細心三分,堅持自己端茶送水。
“娘娘,冬日寒冷,最宜進補,養顏亦是必不可少。”曲煙茗將陶壺置於風爐上,注入清水,靜靜等待。
皇后一邊端詳新縫製的衣裳一邊道:“不知今日是何茶？”
“枸杞紅棗麗顏茶,”曲煙茗道,“枸杞性平味甘,可補中益氣、養血安眠、健胃養脾,大棗性溫味甘,能補腎益精、補血安神。”見水初沸,用茶夾將茶荷中的大棗和枸杞撥入壺中,加蓋悶煮。
皇后將手中衣裳交給秋碧收好,見曲煙茗嘴角銜笑,問道:“煙茗想到何事,竟笑意盎然。”
“回娘娘,不過是想起在古書上看到的一則茶事。曾有老嫗,每日清晨獨自提着一壺茶水去街市賣茶。人皆競相買茶,從早到晚,壺中茶水卻不減半點,而老嫗將所賺之錢都散與路旁孤貧乞人。如此一來,自是有人懷疑老嫗有何妖法,州郡長官便派了掌刑事的衙吏抓老嫗入牢。誰知,夜半時分,老嫗提壺由獄中窗戶飛走。”
湯水沸騰,曲煙茗執壺將茶湯注入蓋有茶濾的公道杯中,再行分茶。
“此事頗為有趣,不想竟有這般神奇,”皇后輕啜茶湯,嘆息道,“世間神異之事繁多,無知之人冒犯,得些教訓也是應該,總好於無所顧忌。”
曲煙茗重又注水入壺,不緊不慢地煎煮。皇后道:“明日三皇子過來,煙茗準備些茶味吃食罷。”
翌日晨間,曲煙茗為皇后烹完茶,就在廚房忙碌起來。
曲煙茗將案板上的牛肉切成小塊,冷水下鍋,煮至將沸時,撇去浮沫,改用小火熬煮兩刻。待得牛肉片煮好,曲煙茗將置鍋火熱燒熱,依次放入油、蔥段和薑片炒出香味,再將牛肉片下鍋翻炒。
火苗跳動、肉香飄動,引得一班宮人圍將過來,皆是好奇觀看。曲煙茗如若四下無人,淡定從容地在鍋中下入綠茶、料酒、醬油、白糖、紅棗、桂皮和茴香,加進清水,以大火燒沸后移至旁邊小火灶上悶煮。
這時,早課結束的三皇子進得晴明殿,卻並未偷得半刻清閑,為皇后督促練起字來,故作調皮問道:“我若字寫得好,母后便獎我茶味吃食,可是真的？”
“還未練字,先講條件,小小年紀就心思靈活,”皇后微笑,見曲煙茗奉茶而來,問道,“茶食燒得如何？”
曲煙茗恭敬道:“娘娘放心,已然烹煮,還要等等。”將茶湯奉與皇后道,“晨間娘娘感脘腹脹滿,我這煮了蒼朮厚朴平胃茶。蒼朮性溫味苦、除濕運脾,厚朴性溫味苦、行氣消脹,再加些許陳皮、甘草、生薑、大棗,可緩解脾胃虛損之態。”言罷,又將淡淡紅茶茶湯放在三皇子手邊。
半個多時辰后,牛肉的酥香裹挾茶香撲面而來時,曲煙茗將鍋移回大火灶上收汁,用竹筷夾出牛肉碼放盤中。
曲煙茗轉身又架一鍋,加入清水,再滑入嫩豆腐,小火悶燉半刻便出鍋。水嫩豆腐拌上細鹽和香油,曲煙茗將方才煮茶餘下的綠茶茶葉也拌了進去。
午時正好,一桌美味佳肴競相散香。皇后一邊領三皇子落座一邊道:“這幾日,顧待詔甚是忙碌,你可不許偷懶。若是顧待詔說你棋藝沒有進步,就再加課時。”
“母後放心,顧待詔給我留下棋譜來研習,”三皇子正要再說,便為桌上五顏六色的吃食吸引,不由得吞了口水。
皇后看曲煙茗,曲煙茗心領神會道:“此為茶香牛肉,茶香濃郁、口感酥軟,且牛肉又補中益氣、滋養脾胃之效。這是綠茶豆腐,白嫩清香、隱有茶味、清淡養胃,豆腐可補中益氣、生津潤燥。”
皇後點點頭,嘗了一口,贊道:“牛肉香軟味醇,豆腐鮮嫩可口,沒想到茶葉還可這般入菜,有此出人意料的美味。”
“將茶品與菜肴完美交融,既改良菜肴本身不足,又其經茶味滲入而去油膩、去腥膻,清雅爽口、味美芳香,色、香、味更具特色。”曲煙茗又解釋道。
一旁的三殿下埋頭用飯,不言一語。皇后見狀,露出欣慰笑意道:“前幾日,你總說天寒厭食。今日看來,當是誆我罷。”
“怎敢欺騙母后,”三皇子抬首認真道,“不知為何,我甚喜這茶味,聞之便胃口大開。我以後天天在母后這裏用三餐,可好？”
皇后目光柔和道:“怎會不好。不過,在晴明殿可是要多做功課,不止是經書,練字、弈棋樣樣都不可忽略。”三皇子聞言重重點頭,繼續用飯。
冬陽總是懶散,將將下午就已看似近黃昏。
皇后看看一手拿着棋譜、一手落子的三皇子,眸色深了幾分,起身走出宮室,向秋碧道:“叫煙茗過來。”
不多時,院中梅樹下,皇后佇立賞梅,曲煙茗緩步而來、站定行禮。
“再過些日子,就是冬至了,按宮中規矩,該有宮宴。除卻宮中嬪妃、皇子、公主,便是前朝的王爺、大臣。若是讓你烹茶,你可勝任？”皇后聲音雖是不大,卻是鄭重道。
曲煙茗看看皇后,似有一絲猶豫,還是道:“在多少人面前烹茶,其實並無分別,不過茶湯多少而已。”
“這次宮宴烹茶,不比平日,其他人喜惡與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聖上喜愛。”皇后示意秋碧折取梅枝,道,“如今,你對宮中之事也非一無所知,應曉得馮貴妃深得聖上寵愛。”曲煙茗聞言,張口欲語,略略思慮,還是沉默。
皇後手執火紅梅枝,目光悲戚道:“我雖貴為皇后,卻單單與三皇子相依為命,早無當年風光。宮宴歷來為晴明殿所辦,這次,煙茗你便是我的期望。”
“我會盡心準備,請娘娘放心。”曲煙茗輕聲道,似乎並沒有多少底氣。
“此番,無論如何都要一鳴驚人,不僅要有晴明殿的大氣風範,還要獨一無二,你可做到？”皇后的聲音又冷了三分。
曲煙茗抬首看看枝上盛放梅花,嘴角微揚道:“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