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韶(四)
太后的面色登時煞白,忽然站起身來,指着我。
“信口雌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惱怒,她的聲音微微發抖,“你敢污衊我!”
我與她對視:“我還未說這血書里寫的是什麼,太后何以說我污衊?太后不若坐下,若叫了外頭的人進來,此事就不是你知我知而已了。”
太后目光不定,好一會,硬生生坐了回去。
我不理會她,打開那帛書,一字一句都念了出來。
雲杏在書中陳情,她自幼孤苦,在宮中,只有我姑母待她好。雲杏感激不已,對姑母很是愛戴。但沒多久,姑母在生產時,難產而死。雲杏很是悲痛,卻發現了端倪,對姑母的死因起了疑心。打探一番之後,她查到了龔昭儀頭上,且有了罪證。雲杏曾一度想將此事告知我父親上官維,以及先帝。但她認為,先帝就算懲治龔昭儀,也仍會留着她的孩子。姑母難產而死,那麼龔昭儀就必須承受同樣的痛苦。
不久,龔昭儀的七皇子景璘身邊缺人照顧,雲杏因伺候人仔細,被派到了景璘身邊。從那時開始,她就在景璘的飯菜里下毒。雲杏沒有親人,不在乎族誅,更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她知道,在事發之時,自己難逃罪責,而先帝勢必徹查到底。她則可將龔昭儀做過的事和盤托出,拉着龔昭儀一併下黃泉。
這血書,是寫給先帝的。雲杏懇求先帝懲治龔昭儀,為我姑母報仇。
太后
沒有說話。
佛堂里的光照有些暗,她垂着眸,不知所想,唯有手裏的佛珠緩緩轉着。
“令狐沭說,他帶着人要去拘捕雲杏時,雲杏已經自縊身亡。這便是反常之處。雲杏既然決意要將我姑母之死的真相公之於眾,卻為何要在這關鍵之時自縊?想來,她雖謀劃了多年,卻終究還是低估了太后。”我將血書放回信封里,道,“聖上當年診斷出是中了毒之後,太后首先就懷疑到了雲杏的頭上。太后也覺察到了雲杏的真正用意,於是在大理寺的人來到之前,就將雲杏了斷了。可連太后也沒想到,雲杏早已經想辦法將一封血書送到了先帝手上,連同那血書一起送去的,還有一盒口脂。那是當年太后親手送給我姑母的。我姑母很是喜歡,日日都塗,卻不想因為這小小的東西,竟斷送了自己和孩兒的性命。”
我看着太后,冷冷道:“可雲杏千算萬算,也未曾算到,先帝竟什麼也沒做。他令大理寺將血書和證物封存,對外只說聖上是生了一場病,雲杏做的事,無人知曉。太後方才說,先帝無所作為,是包庇上官家。可先帝究竟包庇的是誰,太后不清楚么?”
死寂一片。
太后定定地看着那盒子,一動不動,彷彿一尊泥塑。
“令狐沭何在?”好一會,她終於開口。
“太后不必見他,聖上已經見過了。”
驀地,太后抬起眼睛,目光直直地盯着
我。
我說:“太后以為,聖上對此全無疑惑么?他雖從太后這裏得知了雲杏之事,卻並不相信這是上官家所為。先前,他不願觸碰此事。此番回京之後,他終是下定決心,找來令狐沭,問明當年之事……”
“胡言亂語!”太后突然打斷,“他既然生疑,為何不當面問我?”
“事到如今,太后莫非還指望聖上像從前那樣,對太後言聽計從?”我說,“那日聖上來見太后,何嘗不想問此事,可太后是如何對他的?”
太后的面色難看至極。
景璘那日來見太后的時候,太后揪着退位之事,將他劈頭蓋臉一頓怒斥。景璘並無機會說別的。
“你是來報仇的。”她的聲音低低,像從牙縫裏擠出來,“我乃皇太后!你敢犯上害我,天下人都不能容你!”
那目光,明亮得有幾許癲狂的偏執,如同一隻打算最後一搏的困獸。
“太後放心好了。”我平靜道,“我說過,太上皇已經答應了聖上,不會傷太后性命,也不會褫奪尊號。”
太后似沒想到我說出來的話如此寬和,半信半疑,臉上的陰沉有了些鬆動。
片刻,她張張口:“你……”
“這盒子裏,還有先帝的遺詔。”我說,“當年,先帝令大理寺將此物一併封存,重啟之時,就是宣詔之日。”
太后怔住。
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她再度騰一下站起身。
“遺詔何在?”她問。
我沒答話,轉頭朝門外:
“進來吧。”
只聽得一聲應答,沒多久,桑隆海領着人走了進來。
他手中捧着一卷詔書,向太后和我施了禮之後,向太后道:“先帝遺詔在此,還請皇太后聽旨。”
太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詔書,彷彿沒聽到似的,仍站在那裏。
桑隆海咳嗽一聲,再度道:“請皇太后聽旨。”
“這是矯詔。”太后冷冷道,“我從不曾聽聞先帝有什麼遺詔。”
桑隆海道:“此詔,尚書台也存了一份。聖上已經親自前往尚書台查驗過,確是先帝遺詔無疑。”
太後面色不定,又僵持了一會,這才終於跪下。
先帝的遺詔,說得很是明確。龔氏謀害貴妃及皇嗣,其罪可誅。但念她亦誕下皇嗣,免去死罪,令其在皇陵里的思恩寺出家,永不得出皇陵。
直到桑隆海念完,太后都沒有再打斷。
桑隆海將聖旨雙手呈到太後面前,道:“請太后收好。”
太后沒有接,站起來:“我要見聖上。”
“聖上仍在病中,無法前來。”桑隆海溫聲道,“且太後上回也說了,不許聖上再踏入安樂宮一步。”
太后又怒又急,卻突然轉向了我。
“是你!”她的聲音尖利,“你這賤人,你敢害我!”
眼見着她要衝上來,桑隆海等人忙上前將她攔住。她掙扎着,又罵又打,頭髮也有些散了,卻無濟於事。
我不想再看下去,施禮道:“妾告退。”
蘭音兒站在門口,見我出來,忙上
前將我攙住。
身後,太后的哭罵聲依舊刺耳。
蘭音兒睜大了眼睛,一邊扶着我坐到肩輿上,一邊忍不住道:“那可是太后的聲音?她怎麼了?皇后與她說了什麼?”
“沒什麼。”我手裏抱着那隻盒子,道,“讓安樂宮的人將太后看緊些,切莫讓她做想不開的事。”
蘭音兒應下。
正在此時,一名內侍急匆匆來到我面前:“稟太上皇后,聖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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