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蒼蒼蒹葭(1)
蒹葭蒼蒼,
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
在水一方。
小時候,初識字,頭一次讀到這樣優美詩句時,還不知蒹葭為何物,就被夢一樣的意境所陶醉。後來,長大了,讀的書多了,方知蒹葭就是蘆葦,也了解了世人對它的諸多評價,或褒、或貶。
記得在我故鄉的村頭,有一片很大的窪地,裏面層層疊疊、密密匝匝地生長着拇指粗細、一丈來高,被稱之為蒹葭的蘆葦,不用施肥、不用澆水、十分茂盛、十分健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窪地是何年何月開始生長葦子的,無可考證,只聽說祖父的祖父就曾見過這裏生長着葦子。
兒時,我和小夥伴們常常置身在這葦海里,任葦葉輕輕地吻着我們的臉頰,任葦花溫柔地撫着我們的額頭。心曠神怡之際,信手掐下片葦葉,捲成個葦笛,銜在嘴裏,盡地吹奏起家鄉小調。傍晚,當最後一抹晚霞從天邊消失時,我們又玩起了“抓特務”的遊戲。手裏端着木頭槍、頭上戴着用葦葉編織的草帽,儼然一副偵察兵的架勢。經過一番緊張的“搜索”、追逐,那些“潛藏”很深的“特務”們便被一一抓獲。玩得起勁時,常常忘記回家,最後,不得不在母親那長一聲短一聲的呼喚聲中,餘興未盡地離去。
入冬,在大地落下第一片雪花時,葦子便熟幹了,鄉親們像過節一樣,歡天喜地地將這些金黃色的葦子割運回家,加工成葦席、葦簍、葦箔、葦包、籠蓋,然後,用毛驢馱、自行車帶,到十里之外的鎮子上賣上二十元,而後,又從集上捎回娃娃寫字用的鉛筆、本子,扯回姑娘媳婦走親戚穿的花衣衫。血氣方剛的壯年漢子,自行車頭上常常掛着個燒酒瓶子,雙腳穩踩車踏板,口裏哼着秦腔段子,一路鈴聲,一路歡笑,融入炊煙裊裊的暮靄之中……
啊,這一切,是那麼的美妙,是那麼的和諧,如同一韻味無窮的田園詩,如同一幅無與倫比的風景畫!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這塊給人們帶來歡樂和希冀的葦子地,卻幾度受到人們給予它的不公正待遇。
學大寨運動進入**的那年,縣上下來的工作組一眼認準,這是條“資本主義尾巴”,於是,一聲令下,75型“鐵牛”那碩大的犁鏵,便堅決地、毫不留地翻開了演繹若干年代的滲地,剎那間,游泥、黑土、綠葦,便紛亂無章地融混一體。緊接着,金粒般的小麥種子在條播機的鐵爪下又深深地鑽入土層。
這是個驚人的創舉。實施這一創舉的人,原打算讓這片窪地長出麥子,而且畝產一年過“黃河”,兩年跨“長江”。不料,來年春天,當冰雪初融,大地還是一片凄涼之時,那被深埋地下的葦子根卻最先拱破瘠土,頑強地露出嫩芽。工作組見狀,緊急動員50多名社員,扎紮實實地拔了一整天。可是,一場春雨,幾輪春日,新的葦芽又如刀尖似的破土而出,將本來就很稀弱的麥苗死死地壓住。
看到如此景,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老農聯名上書到工作組住所,再三申那片窪地只能長葦,不宜種糧的理由。迫於無奈,工作組只好作罷。
前些年,鄉村大興建廠辦企業熱潮,有人盤算,在這片窪地建一處磚場會賺大錢。於是,葦地的一端幾天之內就被夷為平地,幾座建築物也隨之拔地而起。
然而,天公不作美,幾場秋雨過後,那片被夷平的地面上,在壘砌得不算堅固的建築四周,竟冒出了一叢叢、一簇簇的葦子。更使主人難堪的是,那滿場子剛打出的土坯子,本身潮濕不幹,且被細雨淋澆得岌岌可危,又橫遭葦苗的拱頂,一夜之間,塌倒者不計其數。
不久,這位主人悻悻然捲起鋪蓋走了人。
以後,這裏的葦子又層層疊疊、密密匝匝連成一大片,蒼蒼蔥蔥,蓬勃茂盛,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生。
啊,故鄉的葦,你倔強不息,渾身充滿着生命的活力。任何力量都不能使你屈服,更不能改變你崇高的品性,而當人類社會需要時,你卻毫不猶豫、毫不保留地將自己的身子無私地奉獻!我讚美你,故鄉,那蒼蒼蒹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