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龍心絕
大明宮偏殿。
明明是春日風光大好,殿內卻莫名的陰冷和暗沉,清妧抬眸,看着坐在榻上的芳君,想起當初在怡紅院的初見。
那時,她只覺得此人怎麼生得這般瘦弱?心道這人怕不是走不到三步就要喘個不停?
後來,他稍稍養得豐潤,她便忘了他瘦弱時的模樣,可兩月不見,她怎麼覺得他又變得和初見時一般,骨瘦嶙峋了呢?
清妧急忙伸手,探查他的脈搏。
脈象穩健有力,比之尋常人都強,然,一個強健之人怎麼會面顯灰敗,彷佛——
“怎麼了?”
“怎麼瘦了這麼多?”
“為伊消得人憔悴。”
對方的無謂嬉笑,刺得清妧陡然大怒:“卿芳君,我沒和你調笑,告訴我,為什麼瘦了這麼多?!”
“我說得是真話。”
“……”
許久不嘗的無力感又一次湧上清妧心頭,直覺告訴她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她就是不知道是哪裏不對勁!
於是,她越發焦躁!
“卿——”
“該死的范含章,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騙朕病了,然後私自跑去後宮尋你,簡直罪該萬——”
“你要殺他?”
“我——”
“卿芳君,你若敢殺他,我立刻回去安家!”
“……”卿流景面露無奈,“阿妧,我是君,范含章是臣,為臣不尊君命,本該被誅殺,不然人人效仿,君威何在?”
“我也是臣,且比范含章更不尊君,如果你要震君威,那就應該先殺了我。”
“……好
,我不殺他,但死罪能免,活罪總不能逃吧?”
“為何不能?”
“……”卿流景語塞,瞪着清妧,只得可憐巴巴地問,“阿妧,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說,我一定改。”
“為什麼非要殺盡謝王三族?”
“謝王策劃柳州案,等同謀反,朕沒有殺他們九族,已經是法外開恩了。”
“呵。”清妧冷笑,“卿芳君,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遵紀守法了?你辦事不是一向遵循利益最大化嗎?
以你的聰明才智,不會不知道要穩住溱國局勢,留謝王一條活路才是上策,可你為何非要殺了他們?”
“因為一日不忠,百日不用。
朕若不趁此機會殺盡謝王威風,世家對抗皇權之心就難死,一旦叫他們緩過氣來,再生事端,那——”
“那又如何?溱國有你,世家鬧不成。”
“……”
卿流景抬眸,藏着無盡悲傷的目光繾綣地掃過清妧的眉角,他當然知道不殺才是上策,可他不想給阿妧留下禍患。
“阿妧,你說什麼我都能聽你的,只這一次,你得聽我得。”
“卿芳君,我怎麼聽你得?你知不知道一旦殺盡謝王三族,溱國要鬧出多少亂子?
只說謝扶光一人,他在邊關統領四方軍,你殺了他,軍心生亂,夷軍趁機犯難,誰又能替他?”
“朕。”
“什麼?”
“若北夷犯溱,朕御駕親征。”
清妧瞪着卿流景,差點被他的回答氣得吐出一口血:
“卿流景,北夷犯
溱你御駕親征,那西雄造反你也御駕親征嗎?!還有九州二十三郡呢,難道哪裏生事,你就御駕親征嗎?”
“若必要,亦可。”
“——”清妧沉默半晌,“好,看來你是鐵了心不肯迴旋,既是如此,我也不在你跟前討嫌!”
說罷,清妧拂袖便走:“盧嬤嬤,收拾東西,回安家!”
“娘——”
“誰也不許攔,否則,休怪本宮無情!”
不過須臾,清妧走出許多遠,星回看着她的背影,猶豫再三,鼓足勇氣開口:“陛下,娘娘也是為您好。”
“想死?”
“……”星回欲再開口,卻叫若谷一把拽到後頭,“平日你總勸我,莫要忤逆主子,今日怎麼自己犯了糊塗?
連娘娘都勸不住的事,你也敢開口勸?不要命了?”
星回暗嘆,沒再說話。
這一日,朝臣在大明宮跪了一整日,待到日落西山,也沒求得皇帝回心轉意,夜色降臨時,他們挨不住,三三兩兩地歸了家。
第二日,百官再次在朝上跪作一團,然,皇帝乾脆不上朝,打定主意要照溱律處決謝王及其一眾黨羽。
到了第三日,本就不多的朝官又有不少被拉去刑部審訊,崔玉坤看着人丁寥落的大明宮,發出一聲憂慮的喟嘆。
“宰輔大人,如今陛下連朝都不肯上,眼看着是要除光和謝王有牽連的人,可一旦如此,溱國怕是要亂啊!”
“老朽如何不知?”范含章苦笑,“該說的老朽都說過
了,該求的老朽也都求過了,奈何陛下龍心堅決,老朽黔驢技窮。”
“那就看着?”
范含章抬眸,目光略過皇城,望向東市的菜市口,若無意外,今日午時,謝王嫡系將被斬殺。
“崔大人,事不宜遲,勞你走一趟刑部,請韓尚書緩些行刑,老朽去安家,再求皇後娘娘出面。”
“好。”
出了宮門,天氣轉陰,西天飄來大片黑雲,等范含章趕到安家,陵陽城已經黑得猶如夜色將至。
富成提袖下階:“奴拜見宰輔大人。”
“娘娘可在?”
“在。”
“煩請通報,就說老朽有急事求見。”
“是。”
不過片刻功夫,富成去而復返,引着范含章進門,兩人才上抄手迴廊,天空閃過一道白光:“轟隆——”
大雨頃刻間瓢潑。
“老臣叩見皇後娘娘。”
“范老來此,所為何事?”
“臣求娘娘再為謝王求情。”
“范含章,不是本宮不想求,而是本宮哪怕離宮而居,陛下依舊不改其心,本宮亦是無可奈何。”
范含章靜默片刻,又道:“娘娘,謝王親信遍佈溱國,陛下不肯寬恕,便是逼得這些人跑去西雄,隨先帝三子造反。
相西、三川兩地已是舉步維艱,若西雄再強,難保相西、三川兩地不失守,若失守,西雄反軍將長驅直入到陵陽。”
清妧側首,目光落在如注大雨:“是今日行刑?”
“是。”
“讓本宮再想想。”
說罷,清妧回身,走到廊下。
她
不是不願勸,事實上,她住在安家不回宮,就是無聲的抗議,可即便如此,芳君之心不肯改。
如此,就算她進宮去求,又能如何?
身側,習凜凌空掠下:“娘娘,卑職有幾句話,不知當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