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諾千金
司巧抬眸,目光顫巍巍地斜過清妧,院子裏,流螢的慘叫聲已低不可聞,片刻后,只聽見粗使婆子大喊:“賤婢暈過去了!”
司巧身軀一震:“妧娘,您不為流螢求情嗎?”
“什麼?”
司巧欲笑,眼角卻滑下一行淚,她朝清妧搖搖頭,眼底俱是濃烈的失望:“妧娘,流螢是您的婢子。”
“那又如何?”
司巧杏眼輕眨,眨下滿目的絕望。
“國公爺,婢子願說實話,求您饒了流螢。”
“停——”
院中的鞭笞聲稍停。
“說吧。”
“那日妧娘往怡紅院,是因為聽聞顧三郎要去尋歡,這才急急趕過去,誰知到了才知三郎並未在那。”
安行洲面色如沉。
阿妧說她對顧三郎無意,可桂嬤嬤說她對顧三郎有情,趙十二說她對顧三郎有情,甚至連陛下都知她對顧三郎有情,她怎麼可能對顧三郎無情?!
阿妧騙了他!
“既顧三郎不在怡紅院,她為何沒有立刻歸家?”
“因妧娘不小心撞到了頭,便在怡紅院稍歇片刻,醒來后,妧娘突然說,要在怡紅院聽曲喝酒。”
趙十二竟是沒有胡說?!
“阿妧都同誰喝過酒?”
“一開始妧娘是和十幾個郎君一起喝的。”
“十幾個?!”安行洲只覺得有人掐住他的脖子,叫他呼吸困難,“後來呢?”
“後來因趙十二看上綠綺,鬧得有些難看,郎君們就都走了,只范四郎一人還留着。然後妧娘就將婢子遣了出去
,和范四郎在房中單獨待了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
安行洲的臉,已是黑得比夜色更濃稠。
他死死捏住拳頭,壓抑胸腹之間的滔天怒火,那范四郎的渾名聲可不比趙十二好多少,哪家小娘子撞上不是避之唯恐不及?!
“阿妧,你真是——”
到嘴的狠話怎麼都說不出口,所有的力量自安行洲心中自上而下,直達腳底,生生崩碎了椅凳下的一塊青石磚。
“哐當——”
一應婢子皆嚇得面色煞白,跪在地上齊聲大喊:“求國公爺息怒。”
“阿妧,你可知錯?”
清妧淡然抬眸:“敢問阿爹,我何錯之有?”
“你——”暴怒猶如離弦的箭,帶走了安行洲的理智,他掄起手掌,想着今日怎麼都要扇清妧一巴掌,否則,她永不知錯。
“將軍——”顧蘭時急急撲到安行洲腳邊,“莫要打阿妧,要打便打我!”
“顧時娘,阿妧都錯到這般地步,你還想護着嗎?!”安行洲痛心疾首,“你可曾想過,她會變作這番模樣,一半是被你寵得?!”
“是,妾身有錯。”說罷,顧時蘭卻還是牢牢抱住安行洲的腿,“將軍,妾身還是那句話,阿妧還年幼,你可慢慢教。”
慢慢?
他如何不想慢慢教她?可邊境有異動,他明日一早就要離開家,何時再歸,他根本不知道!
安行洲深吸一口氣,心中頃刻間下了決定。
“時娘,寧娘身子不好,你明日便去探望
她,順帶問一問她,顧三郎的婚事可曾定下?若不曾,你便再問她,是否願意讓顧三郎和阿妧結親?”
“欸?”顧蘭時驚詫,全然想不到安行洲真會讓安清妧嫁入顧家。
不等她說話,清妧卻大聲說道:“阿爹,我不喜歡顧三郎。”
“你不喜歡顧三郎,難道喜歡那范四郎嗎?!又或者說,你還真打算嫁進皇家,做七殿下的妃子?!”
“我沒有。”
“呵。”安行洲眉目極冷,“阿妧,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顧三郎生得俊秀,品行亦好,假以時日,定能長成有擔當的男子,他配你,綽綽有餘!”
“我不要!”
“由不得你不要!”安行洲對着椅子扶手重重一拍,好好一張百年梨花木椅便也在頃刻間碎成了木條杆子。
婢子們神色越發地駭然,伏地上瑟瑟發抖,此時,有一人,忽然向前兩步。
盧掌事朝安行洲屈身:“國公爺有禮,婢子有話說。”
安行洲不想聽盧掌事廢話,可她不僅是皇后的身邊人,更是掌管鸞鳳殿的從六品掌事,他不給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說。”
“國公爺之所以怒火衝天,想來不是因為妧娘去了一趟怡紅院,而是因為妧娘不顧女兒家的名聲,和范四郎曾獨處一室。
敢問國公爺,說妧娘和那范四郎曾獨處一室的,除卻司巧一人外,可還有旁人?”
“趙十二。”
“國公爺,據婢子所知,趙十二在怡紅
院撞上妧娘后,就帶着綠綺回了趙家,他如何知道妧娘曾和范四郎獨處一室?”
“這……”
盧掌事再屈身,而後慎而重之地言道:“國公爺,前朝出過不少奴婢污衊主子,致主子冤死的荒唐事,故而溱國開國便立下規矩,凡奴婢敢控訴主子者,當先滾釘板,不死者方可認定其言為真。”
司巧一聽,急眼了:“國公爺,婢子絕不敢污衊妧娘!”
安行洲不說話,目光卻染上一絲審視。
見此,司巧更慌了,這時,她忽而想到那隻木匣子:“國公爺,婢子有證據,那日妧娘和范四郎喝過酒後,范四郎曾送給妧娘一份厚禮。”
“禮呢?”
“被妧娘丟進了山池。”
“去撈!”
夜,越發深了。
高堂上,顧蘭時恐安行洲氣壞身子,不是忙着端茶,便是忙着捶背,高堂下,清妧沉默地站着。
此刻的她,聽着耳邊劈里啪啦的雨聲,想起重生歸來的那一日范四郎勸她的幾句話,她怎麼也沒想到,那些話會應驗地這麼快。
撈木匣子的人久久不曾回來,半身染血的流螢卻被抬到廊下,她回身看流螢,以為會看到一副染滿怨恨的瞳孔,卻不想看到地卻是一雙平靜的眼眸。
她走到門邊,半蹲下身。
“流螢,疼嗎?”
“疼。”
“既覺得疼,為何不學司巧說實話?”
“君子一言。”
清妧心下震動:“便是這一言會要了你的命?”
流螢勾唇:“阿爹自小教導
我們,人當一諾千金,否則與牲畜無異,婢子既已承諾妧娘,就絕對不會背諾。”
時光流轉,迷離的暴雨中,清妧仿若看見了安家被抄家的那一日,流螢亦是滿身帶血地橫在地上,無論衙役如何抽打,她在血色淋漓中高喊:“陛下明鑒,安家冤枉——”
清妧驟然起身,奔到安行洲跟前:“阿爹,求您去請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