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人間過場(2)
春日裏,冷清的朝陽觀外的景色卻生機勃勃。
不知名的鳥叫聲此起彼伏。
草木正積蓄力量,準備瘋長。
映山紅生性熱烈,火紅如血。
而蘭草花則是淡雅的君子,清風拂面,帶來似有似無的花香,沁人心脾。
張小虎和溫小美,張南風和周志鴻,兩對夫妻站在朝陽觀高高的台階上極目遠眺。
山靜寂,又蘊藏着勃勃生機。
4人當中,只有溫小美1人是在城市裏長大。
雖然她也去過不少風景區,見過不少美景。
但像朝陽觀這樣尚未被開發,純天然的山野美景,倒是頭1次見。
她的內心被深深地震撼。
朝陽觀的主殿,氣勢宏偉,卻有些殘破。
青磚大瓦也抵擋不住風雨的侵蝕。
下午的春陽正暖,幽靜的朝陽觀卻清涼冷漠。
溫小美在門口有些膽怯地問:
“小虎,我們要進去嗎?”
張小虎笑着說:
“當然要進去拜1拜道教的祖師爺。
我們既然決定要在這裏建茶廠,就要與這朝陽觀朝夕相伴了。”
聽到有人聲,裏面的道士從幽暗處走了出來。
束髮,穿着藏青色的長袍。鬚髮皆白。
用濃郁的方言問道:
“你們是過來旅遊的嗎?”
溫小美和周志鴻是外地人,張南風又剛回來。
這句話只有張小虎1個人聽懂了,他笑着回禮道:
“我們山下張家大灣的,長年沒回家,這次藉著清明節,到處走走看看。”
老道士盯着張小虎的臉,看了1會兒,問道:
“你是張建文的小兒子嗎?”
張小虎心裏1驚,說:
“我是,您認識我?”
白頭老道搖搖頭說:
“我不認識你,但我跟你父親很熟,我們是多年的同學。
你父親1生清清白白,是個好人,可惜走得早了些。”
張小虎說:
“我父親1生勤勉,勞心過甚,為我們付出了太多。
請問,我父親生前也來過這朝陽觀嗎?”
白頭老道身形高瘦,風過處,鬚髮皆飛,1派仙風道骨。
他捋了鬍鬚說:
“也就是現在這個時間,清明節前後,你父親張建文會上山采點野茶,順便來看看我。
他會送我帶1些生活用品。
中午的時候,我們會1起吃個粗茶淡飯。”
張小虎回眸看看朝陽觀4周的1草1木,彷彿這裏還留下父親有痕迹。
他的眼眶濕潤了。
他對老道說:
“道長,實不相瞞,我這次來就是想考察1下,這朝陽觀周邊的山地適不適合開茶廠。
做這個茶廠,我不為了賺錢,確實也很難賺錢。
只是盡點心。
我從小在這塊土地上長大,在外漂泊多年,這思鄉之情濃的化不開。”
道長說:
“這是好事,這做的是大善事啊。
茶葉生於山野之間,吸天地之靈氣,是大山的寵兒。
但物必盡其用,1旦時令錯過,這枝葉間的精靈,就變成了枝葉。
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人生有沒有什麼訣竅?有,那就是4個字,順其自然。”
張南風、周志鴻、溫小美在旁邊仔細聆聽着他們的談話。
他們對這身形高瘦的老道極為欽佩。
覺得跟影視劇里的仙風道骨的老道長無2。
張小虎看了看大殿的屋檐,多處有斑駁脫落。
他對老道長說:
“今天有緣能碰到您,還是我父親的老同學。
我看着朝陽觀年久失修,我想出1筆錢,由您主持重修這朝陽觀。”
老道人淡然地回禮致謝。
他說:
“幾位請隨我來後院喝茶。
後院有幾件低矮的瓦房,1位老婦人正在手工炒制茶葉。”
老道長介紹道:
“她是我老婆,我們在1起生活多年。
我們膝下沒有兒女,平常就以這朝陽觀為家。”
眾人正在品着茶。
張小虎的電話突兀地響了起來,1看,是張小漪打的。
電話里她焦急地問道:
“2哥,你在哪裏?
我們把爸爸送回來了。
現在在你家老屋裏。”
張小虎心思流轉,猜到有事,就帶領眾人連忙起身告辭。
等趕到家裏,發現院子裏停着1輛120救護車。
2叔張習武躺在車上,余非和張小漪在旁邊陪護。
張小虎看了1眼2叔,他面色平和,雙眼緊閉,似乎是睡著了。
他小聲問妹妹:
“怎麼回事?”
張小漪帶着哭腔說:
“我爸跟我說,他的大限快到了,他不住在醫院,要回張家大灣老屋。
我跟他說,老屋都倒塌了,住哪裏?
他說,要來你這裏。”
張小虎平靜地說:
“既然2叔想住這裏,就住下來,我和你2嫂也好盡1點孝心。”
他對余非和張南風說:
“來,你們幫忙搭把手,幫我把2叔抬到屋裏去。”
余非把張小虎拉到1邊,小聲說:
“2哥,我爸現在情況很不好,我們勸不住他,非要出院。
在醫院我們是簽了免責書,醫院才讓出院的。
你的話,他或許聽,要不你再勸勸他?
還有啊,如果讓爸爸住在你家,萬1,我是說萬1他真的走了,會不會對屋主不利?”
張小虎拿眼睛點了1下余非:
“住院的事情,我爸去世的時候,2叔就跟我討論過,他明確表示,人生最後的時刻,他不想呆在醫院,1定要回到老屋來。
我理解他。
也會尊重他的意願。
至於說,他住在這裏會不會對我有不好的影響,你覺得我會相信這個,會在意這個?
你別忘了,你2哥也是50歲的人了。
啥也別說了,幫忙抬進去。”
把2叔安頓在父親之前睡過的床上,2叔緩緩睜開眼睛,無力地笑了。
他對伺候在床頭的張小虎和溫小美說:
“給你們添麻煩了。”
張小虎握着張習武的手說:
“2叔,你這麼說就見外了,你還記得我爸爸當年走的時候,我們的約定嗎?”
張習武虛弱地點了點頭。
溫小美強撐着笑臉說:
“2叔,你能住到我們家裏。
我跟小虎都很高興,俗話說,家有1老,如有1寶。
你想吃點什麼,讓小虎給你做,我怕我做的不合你的口味。”
余非夫婦和張南風夫婦也在旁邊認真地聽着。
張習武說:
“我就想喝口魚湯,放點白豆腐進去。”
張小虎對身後的眾人說:
“白豆腐好結局,街上有豆腐坊,每天都有新鮮豆腐。
小風你幫我跑1趟,買些回來。
我車裏有魚竿,現在太陽還沒下山,余非你去池塘釣魚去。”
兩人聽從他的安排都走了。
張小虎把2叔扶着坐了起來,靠在床頭。
張習武說:
“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沒幾天日子了。
你2嬸在那邊等着我呢。
你讓小漪通知她的兩個妹妹,都帶上孩子,我想最後再看他們1眼。”
張小漪1直守候在床邊,她跟2哥交流了1下眼神,就出門打電話去了。
房間裏,就只有他們叔侄兩個。
張習武虛弱地說:
“小虎,現在你最大,有些事,我要跟你交代1下。
正月十5的送亮,所有的親人的墓碑是不能遺漏的,最好,如果你有時間的話,把先人的墓碑要重新規整1下。”
他的雙眼空洞,思緒去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自從張小龍張小虎兩兄弟外出打工,正月十5送亮的重任1直是老哥倆的。
這對平時在村子了鮮少交流的兄弟,在父母和先輩的墳頭反倒有1些敞開心扉的說話。
天色由昏暗逐漸染上墨色,張建文張習武兩兄弟已經虔誠地完成了祭祀。
祖父的墳塋在山丘的較高處,兄弟倆坐在旁邊的大石頭上抽煙歇腳。放眼4顧,正月十5夜晚的景象蔚為壯觀。
遠遠近近的山丘上,成千上萬個星星點點的火光在搖曳。
小虎知道,老家的風俗有3十的火,十5的燈之說。
各家各戶天黑後會把每1個房間的電燈都打開,有些人家連豬窩牛棚也會點上燈。
山風冷冽,張家兄弟倆卻覺得內心溫暖而柔軟。
他們知道每1個星星點點的火苗下面都埋葬着1個故亡的靈魂,同時也代表他們後繼有人,後輩子孫們1年1度為他們送來1點光亮,1絲慰藉。
張家兄弟百年之後,當然也會歸葬在這片老墳林,然後,他們的後輩在這1天也會做相同的事情,手口相傳,生生不息。
兄弟倆打開手電筒往回走,在河邊1棵老闆栗樹下,2人分道。
張習武身子顫抖了1下,彷彿是從回憶中抽離了出來。
他說:
“我還是羨慕我大哥,有你這麼1個好兒子。”
張小虎說:
“2叔,都是1樣的。余非和另外兩個女婿也對你很好啊。”
張習武的眼角不知道什麼時候,留下了1行眼淚,他搖搖頭說:
“小虎,這件事,你不能理解。
可能你還怪2叔太執拗。”
張小虎動情地說:
“2叔,你1直疼我,現在你就讓我跟小美儘儘孝心。
你就安心在這裏住着,這裏就是你家,我就是你的兒子。”
張南風把白豆腐已經買回來了,還是熱乎的。
余非的運氣也不錯,才下桿不久就拉上來1條兩3斤的鯉魚。
張小虎對2叔說:
“我去做魚湯,讓小漪陪着你。”
他虛弱地閉上眼睛,微微頷首。
張小漪握着爸爸的手說:
“我已經通知小桃和小梨了,他們會連夜趕過來,應該明天上午都能到。”
張小虎的魚湯還沒有出鍋,就聽到張小漪在房間裏大喊:
“2哥!”
張小虎扔掉火鉗,衝到了房間裏。
張習武已經平靜地走了,帶着遺憾,或者帶着某些眷戀。
屋子裏的女人們都哭了起來。
張小虎上前把2叔的手擺到胸前,又吧被子輕輕地拉得平整。
他知道,這個家族,所有的規矩和傳承,都已經落到他的肩膀上了。
他走出房間,來到廚房,看到鍋里的魚頭豆腐湯已經變成了乳白色的湯汁。
可惜,2叔再也喝不到了。
他撥通了兒子張渺的電話:
“你2爺爺剛剛去世了。
你帶着劉漓馬上趕回來。”
張渺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了,他沒有再問什麼。
順從地答應父親: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