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美人落淚,誰會不心疼呢
紀成深吸一口氣,“你不必三番兩次故意激我,你仔細想想,木槿一個小小的二等丫鬟,當真能支開丹楓院的下人,又驅使前院的人在你酒里下藥么?”
紀玄撥弄青玉珠串的手倏地停下了。
“當日奉酒的下人我已經查過了,他說是木槿花十兩銀子買通了他。當夜值守丹楓院只有兩個小童,小孩子見主子不在便偷了個懶,這才讓她趁虛而入。這些都說得通。”
紀成被紀玄這話逼得無奈,又實在忍不住心中憤懣,“我不好議論長輩,但當日之事,你一查便知,誰才是嫌疑最大的人。”
紀成這話說的當真逾越了。
看來,他真是很在乎那個丫鬟了,不然不至於把話說到這個份上。
紀玄一頓,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道:“大哥的意思是說,這事是我母親做的咯?”
紀成閉上嘴,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頓了片刻,他抿了抿唇,只是說:“木槿是個好姑娘,她既然跟了你,那便望你能好好待她。”
然後,紀成斂了斂衣袖,起身離開了。
明明是語氣很清淡的一句話,偏偏讓紀玄聽起來,甚至都有那麼幾分懇切的味道了。
這書獃子對那個女人,還真是用上真心了?
他一翻身從榻上坐直了身子。
紀玄不是傻子,紀成說的這些,他當然也能想到。
他一開始不打算細查這件事,是因為在他眼裏,無論木槿是不是自願爬他的床,都一樣的可惡。她既然做了,就應當承受他的怒火。
但是紀成倒提醒了他,這一次,他就這樣算了的話,那下一次,他母親故技重施怎麼辦?
只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尤其還是難防的家賊。
他眯了眯眼睛,給他塞通房丫鬟這件事,還是得跟母親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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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後,
木槿去廚房領午飯時,丫鬟婆子們正在議論五公子與夫人大吵一架出門了,聽說,好像還是為著通房丫鬟的事情。
木槿心虛了一剎。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稀罕的事,五公子與夫人吵架已經是家常便飯,而且五公子每每與夫人吵了架,就會叫上三五好友出去住一段時間,過些日子就回來了。
府中人已經見怪不怪了。
屋子裏太黑,看不清字,木槿就搬了個凳子,坐在院子裏,翻看她外祖父留下來的札記。
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枯黃的落葉順着風蹁躚而下,一派安寧祥和。
忽然,聽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她連忙合上了這本破破爛爛的札記,塞進針線簍子下面,拿起腿上的衣服,裝作在縫補的樣子。
來人喚道,“木槿姑娘。”
木槿抬頭看他。
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這是紀成身邊的貼身小廝丹青。
木槿起身見禮,“不知丹青小哥突然過來,是大公子有什麼吩咐嗎?”
“公子請姑娘去一趟。”
她有點疑惑,“大公子有說什麼事情嗎?”
如今她已經是五公子的通房丫鬟了,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大公子應該不會貿然要她過去。
丹青回答:“是之前姑娘托公子辦的事情。”
她頓了下,自己託大公子辦的事情,就只有那一件。
看來是事成了。
木槿心中一喜,放下針線,“好,我現在就跟你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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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跟在丹青後面,剛走出了丹楓院不遠。
一抬頭,就看見一個身穿青珀色衣袍的身影筆直地坐在涼亭里。
無論何時,那道身影彷彿都如大雪壓不倒的青松一般,筆挺地屹立着。
丹青停下了腳步,笑着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然後自發到旁邊守着去了。
木槿踩在石板路上,慢慢走進涼亭。
她心中有點惶恐,“大公子怎麼不在青松院等着,還專程過來一趟?”
“我左右待着也無事,便當是讀書讀累了,走兩步活動活動身子,”他笑着說,“坐。”
木槿搖了搖頭,“奴婢是下人,怎可與公子同坐。”
紀成的笑容幾不可見地失落了一瞬,但還是沒有勉強她。
他身後的小廝懷裏抱着一個灰布包裹的木匣子。
紀成招招手,小廝將木匣放在了石桌上。
木槿意識到什麼,目光緊緊追隨着這個匣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打開看看吧。”
木槿顫抖着雙手打開了這個木匣。
裏面是滿滿的一匣子泥土,還帶着乾燥的泥土芬芳。
她的眼眶一下就紅了。
紀成道:“我有友人正好在蜀地遊學,我便托他從梁州葦縣孟家村挖了泥土捎回來。”
木槿的眼淚啪嗒啪嗒掉在了石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多謝公子大恩大德,木槿沒齒難忘!”她忽然起身,要往地上跪去。
紀成連忙攔住她。
“不過順手為之罷了,能全阿槿一片孝心,我就很高興了,不需要你行這麼重的禮。”
少女看着那匣子泥土,已經淚流滿面。
她外祖父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想落葉歸根,回到蜀地老家,可惜無法實現這個心愿。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她在祖父病床前哭着許諾,總有一天,會送祖父的屍骨回到蜀地老家。
可惜,還沒等她完成這個諾言,就被自私冷血的父親賣進了紀府。
她沒有能力帶祖父回家,木槿便一直牽挂着,想取一匣老家的土撒在祖父墳前。
但蜀地距此千里之遙,她連紀府都出不了,何談去蜀地呢?
在得知紀成有辦法后,她便托紀成幫忙,沒想到這麼快就拿到了。
木槿眼眶緋紅,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少女衣容素凈,身姿單薄,像一隻隨時都會被大風颳走的枯葉蝶。
美人落淚,誰會不心疼呢?
紀成着了迷,下意識取出帕子想給她擦眼淚。
木槿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瑟縮了一下。
紀成意識到自己有點越界了,手忙腳亂地收回手,慌亂地轉移話題,“他……對你還好吧?”
木槿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他”指的是五公子。
她點點頭,“挺好的。”
有吃有喝,住處冷清,不必與太多人打交道,她很滿意。
紀成看着她明顯瘦了一圈的下巴,明顯不相信,他喉嚨里乾澀得說不出話來,便沉默下來。
如果他當時沒有在外求學,他當時在家的話,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些了?
她,是不是就不必遭受這些,不會成為五弟的通房丫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