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晉北大營。
一隊人馬從外面回來,腳步沉重而雜亂。
軍醫正在給小衛將軍換藥,身上的繃帶剛纏了一半,他聽到動靜,立刻不管不顧地跑出來,一把抓住為首之人,“找到了沒有?”
對方搖頭。
小衛將軍眉頭狠狠一跳,臉色黑得嚇人,轉過身一拳砸在旗杆上,瞬間皮開肉綻。
“都是我的錯……”他蹲地嚎啕大哭,“定國公若是回不來了,就拿我這條命賠給他!”
軍醫追出來,見到他血肉模糊的手背,趕緊又要包紮上藥,被他不耐煩地揮開。
“我一個罪人不配用藥,別管我了,都拿去給傷兵營……”
二人爭執不下時,軍營大門方向傳來騷動。
“什麼人竟敢擅闖大營?”
小衛將軍眉頭一皺,大步奔了過去。
剛到大門口,就看見一紅一白兩匹駿馬被攔在木柵外,正接受守衛盤問。
白馬上的人身形窈窕,赫然是女子模樣。
天上飄着碎雪,她一把掀開兜帽,明麗姝色的面龐讓陰沉的天色都亮了三分。
姜穗寧呼出一口冷氣,掌心翻出一塊巴掌大的令牌,往前一晃。
語調不高,卻擲地有聲。
“我是陛下親封的寧月郡主,定國公未過門的妻子,放我進去!”
守衛認出御賜令牌,頓時愣在原地。
玄七抬手嘬了一聲長哨,很快,營地里的玄衣衛收到訊號紛紛趕了出來。
“是夫人來了!”
姜穗寧下馬,被玄衣衛簇擁着進了營地,恰好和小衛將軍打了個照面。
小衛將軍回過神來,不由分說就單膝跪地。
“郡主,都是末將的錯,害了定國公……”
話音未落,就被姜穗寧扶起。
她神色平靜地看着他,語氣不急不緩道:“少將軍無需自責,有什麼話,等定國公回來再親口對他說吧。”
小衛將軍一怔。
自從商渡在戰場上失蹤,他們派出了無數人手去搜尋,卻都無功而返。
甚至不少人在心裏判定,商渡已經……
可這位寧月郡主從京城千里迢迢趕來,為何如此篤定商渡還活着?
不等他想明白,姜穗寧已經走遠,徑直進入商渡的軍帳,召集留守在大營的玄衣衛問話。
鵲十三此次也在隨軍之列,他在桌案上鋪開一張輿圖,對姜穗寧介紹他們已經依次搜尋過哪些地點。
姜穗寧聽得很認真,忽然一指,“為何你們一直在灤河以南打轉,沒有往北邊去找找嗎?”
鵲十三面露難色,低聲解釋:“灤河以北盤踞了大量紅蓮教徒,大軍尚未收復此地。我們若是貿然深入,太顯眼了。”
另一人補充道:“督主失蹤的地方離灤河還有一段距離,我們推測他應該就在那一帶才對……”
“推測?”
姜穗寧蹙起眉頭,“你們找了這麼多天也沒找到,不是更應該擴大搜索範圍?”
鵲十三欲言又止。
晉北大軍並非鐵板一塊,商渡一出事,軍中人心惶惶,各派將領趁機搶功奪權的,收買人心的,比比皆是。
有人盼着商渡活,就有人盼着他死。
姜穗寧對上他的視線,忽然就明白了。
她輕輕搖頭,自嘲地笑了下。
鵲十三又道:“夫人放心,您在軍營中是絕對安全的,我這就安排兄弟們排班,在帳外輪流守衛……”
“不用了。”
她抬手打斷他,輕描淡寫道:“我只在這裏住一晚,明天就帶玄七去灤河以南找人。”
鵲十三大驚:“萬萬不可啊夫人,那裏到處都是流民和教眾,太危險了!”
姜穗寧笑着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見鵲十三還要再勸,她裝作睏倦地打了個哈欠,“好了,我這一路都沒怎麼休息,你們出去吧,讓我睡一會兒。”
“……是。”
鵲十三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望去。
只見姜穗寧坐在床邊,雙手抱膝,怔怔地看着桌上的輿圖,眼下是怎麼也遮掩不去的青黑,嘴唇微微乾裂起皮,臉頰也有些粗糙,泛着被風吹出的紅暈。
和他記憶里那個華妍嬌貴,滿頭珠翠熠熠生輝的小娘子,判若兩人。
他出了大帳,一把扯過玄七躲到角落裏說話。
“就你們倆一路來了晉北?姜家那麼有錢,怎麼沒給她安排馬車?護衛呢?”
玄七白他一眼:“你說呢?”
鵲十三悟了,“她是偷跑出來的?!”
玄七長長嘆了口氣。
說實話,他都沒想到姜穗寧居然這麼能吃苦。
這一路天寒地凍,吃不好睡不好的,她都沒有喊過一聲累。
鵲十三心悅誠服了,摸着胸口感慨:“怪不得督主這些年來潔身自好,只心悅她一人……真是值了。”
帳內。
哪怕已經點了好幾個炭盆,還是有寒氣無孔不入地鑽進來。
姜穗寧的視線環顧四周,彷彿要在這裏找出一些商渡留下的痕迹。
她把桌上摞起的戰報和地圖一一取下,很快就找到了壓在最下面的一封還未寫完的書信。
是給她的。
她拿起信封抖了抖,從裏面掉出一朵小黃花,已經被晒乾壓扁,細細長長的花瓣層層疊疊,看起來頗有野趣。
她想像着商渡威風凜凜地騎在馬上巡營,忽然駐足停駐,俯身去摘花的模樣,不由笑出了聲。
鋪好枕頭被子,她在商渡睡過的床上躺了下來。
在若有似無的雪檀香氣環繞下,她睡了這麼多天來唯一一個好覺。
第二天上午,姜穗寧帶着玄七離開了軍營,準備渡河尋人。
鵲十三一路送到大門外,不放心地問:“郡主,讓屬下也跟您去吧。”
姜穗寧搖頭,拍了拍身上的小包袱,“放心,莫神醫給我帶了好多葯,安全着呢。”
鵲十三沒辦法,目送着二人遠去的背影,抬手衝天上拜了拜,“阿彌陀佛,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保佑,快點把督主找回來吧……”
姜穗寧來到灤河邊,望着已經結冰的河面,呼出一口白氣。
玄七找到一處較為結實的冰面,在上面使勁踩了踩,紋絲未動。
二人順利地穿過灤河,來到最近的一個名為高家堡的村子。
村口有村民自發巡護,見到兩個生面孔立刻上前盤問,“什麼人?”
玄七正要開口,姜穗寧搶先一步,操着流利的晉北方言說:“我姓胡,是南邊七里庄的,我男人上個月出門買貨,一直沒回來……”